當我們談論《安妮日記》時,我們在談些什麼

發稿時間:2013/09/28
當我們談論《安妮日記》時,我們在談些什麼
當我們談論《安妮日記》時,我們在談些什麼
作者|納森.英格蘭德
譯者|謝靜雯
出版社|漫步文化
出版日期|2013/08/01

  中生代小說家納森.英格蘭德對台灣讀者而言或許陌生,但在美國文壇,他已儼然站上短篇小說大師的地位。最新選集收錄八篇短篇小說,探討猶太人的身分認同等重大議題,娓娓道來書中移民角色的故事,成功揉合了幽默與嚴肅。某些故事即使流露著深沉的悲傷與殘酷,作者筆法卻始終溫柔細緻。

文章節錄

《當我們談論《安妮日記》時,我們在談些什麼》

姊妹丘

  那天早晨餘下的時間,雷娜忙著劈砍那棵樹。每揮動一次斧頭,她就想起男孩的詛咒跟威脅,一邊忖度自己當天是否就能把樹砍倒?他那天晚上是否真的會來找她?可是那棵樹枝繁葉茂。她的斧頭需要磨利。即使她身強力壯,還是需要先讓手臂恢復元氣,至少得休息一個晚上,才能完成這項工作。雷娜明白自己無法在當天完成時,就走回小屋裡。她把桌上的馬克杯跟盤子清走,讓桌子往側面一倒。接著用桌子抵住窗戶,充當護窗板,再把椅子轉過來面對房間的另一側。雷娜靠著窗戶坐定,槍擱在腿上,雙眼盯著如此單薄的家門:當夜晚到來的時候,她可以透過牆板之間的縫隙望見星辰。

  深夜時分,門上響起砰砰聲,雷娜確定是村莊的那個男孩要來抓她。睡眼惺忪的她立即起身,把槍往肩上一架,手指扣住扳機,力道如此之大,當她想起來者可能是返家的丈夫或兒子時,她擔心擋都擋不住。就在那剎那,不到一眨眼的光景,她把槍管往上一抬,射中了屋頂的磚瓦。

  雷娜聽到耶胡蒂特在門的另一側放聲尖叫。她衝去開門,馬上連聲說了一打的禱詞,為自己並未誤殺朋友而心存感恩。耶胡蒂特帶著嬰兒安全進入屋內,門栓再度拉上,雷娜點燃蜂巢型提燈,往外伸向她眼前的女人。她看到耶胡蒂特懷裡的嬰兒不大對勁。雷娜從對方摟抱嬰兒的姿勢,推想嬰兒已經夭折。

  「難道她──」雷娜說。

  「病了,」耶胡蒂特說,「發燒到一千度。我每種療法都試過了、每種禱詞都說過了。」接著,陷入驚慌的她說:「我們為什麼要搬到這個地方?是誰的召喚,要我們負責重建這個國家的?在橄欖樹跟敵人之間,就只有兩個家庭。我在這一切之前跟思克特說過:『我們跟外界的聯繫都斷了,沒有電話、沒有馬路,四周只有這些山丘,萬一發生緊急事件怎麼辦?萬一寶寶出生之後,有什麼狀況怎麼辦?』」

  「你要我陪你走下山嗎?」雷娜說著一面找時鐘,「我們在日出之前就能走到岔路那裡。」

  「太遠也太危險了。你已經看到,決定孩子是生是死,關鍵就在今天晚上。」

  「讓我抱抱她。」雷娜說。她接過燙得有如燒白木炭的孩子。孩子的嘴唇像羊皮紙一樣深深皸裂脫皮,小眼睛枯槁無神。雷娜覺得這孩子是救不活了。她把嬰兒交還給母親,拿起折放在帆布床上的毯子。

  「你要做什麼?」耶胡蒂特說。

  「替你弄個休息的地方,這樣我可以在你補眠的時候照顧寶寶。今天晚上我們就輪流照顧她吧。」

  「我不是來找人陪伴的。我不是因為想留下才過來的。」

  「唔,那麼有什麼是你還沒做過、我幫得上忙的?」

  「你可以把孩子買去。」

  「什麼?」雷娜說。

  「就像以前在舊大陸那樣──為了用計謀騙過即將發生的命運。我自己的祖母當初就是用這種方法從死亡天使那裡被救出來的。」

  「我願意陪你一起誦唸《詩篇》,直到紙頁化成粉塵,」雷娜說,「可是迷信跟魔法?」

  耶胡蒂特用一手捧住寶寶的後腦杓,把孩子倚靠的那邊肩膀轉開來,彷彿雷娜自己可能是偽裝中的死神。

   「你還看不出來嗎?」耶胡蒂特說,「要不然上帝為什麼要在贖罪日的時候,叫我丈夫離家去作戰?之後,又伸手進入我的家,要把祂才剛剛賜給我的福氣拿回去。在我拋下整個家族、搬遷到這裡之後才這樣?在我搬到受人遺忘的丘頂之後,在我犧牲幸福就為了讓以色列完整之後,才發生這樣的事。不,一定是因為我身上背負了罪孽,一定有什麼我沒意識到的邪惡。可是那是我的邪惡。這孩子本身是百分百的純潔啊。」

  「你覺得賣掉自己的嬰兒,就會解除燙人的高燒?」

  「如果她再也不是我的孩子,」耶胡蒂特說,「如果我用一點點錢賣掉她,表示她對我來說微不足道。如果她真的屬於另一位母親,那麼那些對她產生興趣的力量,也許會明白不值得多花功夫。如果她真的不再是我的孩子,」耶胡蒂特承認自己頭頂上懸著某種無可名狀的烏雲並說:「不管來的是什麼,搞不好就不會知道該往哪裡找。」

  雷娜頷首接受了。她在裝滿書籍的蔬果箱裡翻找,她跟哈南專門用來藏錢的那本書。她取出一疊紙鈔,遞給耶胡蒂特,後者從頂端拿了面額極低的紙鈔。「兩普魯塔就好,」耶胡蒂特說,「賣掉她的時候,我不會拿超過買一條麵包的錢。」接著耶胡蒂特把那張紙鈔還給雷娜,挺直身子,準備進行交易。

  「我宣布這孩子是這個家的女兒,」耶胡蒂特說,「她不再屬於我。」她把渾身滾燙的嬰兒交給雷娜,將那張紙鈔接過來。「我只求你,」耶胡蒂特說,「考慮一個卑微的要求。」

  「什麼呢?」雷娜說,因為這場交易的嚴肅而雙眼噙淚。

  「為了讓這個交易有約束力,我請求你,讓我替你扛起拉拔你女兒直到成年的責任。雖然我不是她母親,但我會把自己當成生母似的守護她。如果你能賜予我這個權利,我會以慈愛拉拔她長大,遵照以色列的規定來教育她,看重她生命的程度更甚於自己的。這些條件你能接受嗎?」

  「我不能。」雷娜說。恐懼漫過耶胡蒂特的臉龐。「我會把我女兒借給你,直到她長大為止,」雷娜說,「但前提是,你們兩個今天晚上要在這裡過夜。我不能讓女兒在病得這麼重的時候,就離家進入黑暗冰冷的夜裡。」

「當然、當然,」耶胡蒂特邊說邊往前跨出一步,「說話要算話。」說到這裡,耶胡蒂特給雷娜一個擁抱,燒得熱燙的嬰兒就夾在她倆之間──病得無力哭泣。耶胡蒂特對著雷娜的耳朵低語:「願上帝保護我們投入戰役的丈夫。願上帝保護我們陷入戰火的國家。願上帝拯救這個小女兒,願上帝祝福這個家,也永遠保護你。祈求祂祝福我們的新城市,雖說它目前只是姊妹丘上的兩間小屋。」

  「阿們,」雷娜說,「謝謝你。」她說完便往朋友的臉頰親了一下。

  耶胡蒂特退開一步,抹去臉上的淚水。「你可能覺得這是愚蠢的迷信,」她說,「可是我相信話語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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