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熱,那麼冷

發稿時間:2014/02/08
那麼熱,那麼冷
那麼熱,那麼冷
作者|王定國
出版社|印刻
出版日期|2013/10/31

2013開卷好書獎‧年度好書‧中文創作

  推薦理由:在當今台灣,已經沒有人寫這麼精簡而詩意的小說。他寫出人的卑微,縱使腰纏萬貫,卻無法克服內心的陰翳。命運是何等頑強而傲慢,再如何堅強的人格,都必須低頭。為小說服務的作者,避開救贖的老套,寫出男性的悲涼與脆弱,寫出人生的意外與例外。(陳芳明)               

          ——轉載自《中國時報‧開卷》

文章節錄

《那麼熱,那麼冷》

落英

  人生每件事在出錯之前往往都是對的,啊我總算明白。

  我搭上的這部車子,聽說性能極好。出事前看到的青翠山村,也非常優雅迷人。

  沒有些微的徵兆可以預防嗎?沒有。開車的甚至還誇著它,「這是最新型的黑鑽休旅款,講求強悍越野力,從靜止到疾行只要五秒,打個呵欠也不只五秒。」

  駱大海還說,這種車款是他從小就有的夢,連夢中的儀表板,那雪色刻度、那孤獨神祕的藍光精靈,真是要了他的命,竟然一模一樣就在方向盤前方。

  花東公路有風有浪,海漂浮,山盤旋,兩側柏油路似乎開始下陷,頑強的車身正在低空飛行。「喂,台東最有名的豬血湯,我們吃了再走吧。」他是那麼亢奮,加速中的逆風送來了他的叫喊,雖然車上沒人回應,卻也沒有反對的聲音。

  離開台東市區後,我記得的便是這樣的段落。豬血湯後來果真繞道吃過了,他們還在路邊添了一堆零嘴飲料,準備一路到底走完離開東部的回程。

  但這一切都是荒謬的。我的口袋裡還留著兩張剛起飛的末班機票,也就是說,如果不搭上這部車,我已經帶著胖子下了飛機,一切便會安然無恙。胖子是他的老董父親指派在我身邊的獨子,剛被部隊退訓的過重體位,一嗅到舒爽海風便癱睡駕駛座旁,等他乍醒過來,他的夢鄉當然已經完全走樣。

  能夠扭轉整個事件的當然就是車子的主人黃君。但他只顧指天畫地,自從在股市頻道一夕暴紅之後,如今自己的車懶得管了,一逕窩在後座上自言自語地解盤。他說台灣股票加權指數最殘酷的三九五五,就是他在金融海嘯中的果斷預測,「太神準了,誤差就那一瞇瞇的零點六而已。什麼叫危機入市,那時跟著我進場的都發了,你們想想看,我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

  我們的命運都被他改變了。從小店重新出發時,如果他堅持取回鑰匙,那麼開車的就不會是駱大海。 但黃君顯然離題了,一踏進華爾街便走不回來,整個人完全困在美國道瓊指數的週線圖中,「你們看衰美元的話會倒大楣喔,美國再怎麼樣,還是全世界最強的國家……。」

  出事之前其實還有轉機。如果駱大海照著原計畫取道南迴線,那最起碼夜深之前我們還能暫宿台中。但他從小就有的夢似乎還在發光,他兩眼射出火焰,瞬間燒亮了兩道濃眉,「怎麼樣,我們乾脆繞山路,走─南橫。」

  等到其他人稍稍會意過來,其實車頭已經彎進神祕的九號道,那裡面的暮色叢林正在目睹著我們的身影。

  當然,我的右手邊還有另一個人。他的沉靜一直令我不安,戴著軟塌塌的帽子,尖突的臉形隨時掩在陰影裡。這個人沒有一刻是正直的,我不得不這樣想,他的椅位是那麼寬敞,但他的上半身依然斜撐在椅背與車門間,彷彿隨時要走,卻又透過帽舌下的一片陰黑,默默打量著車上的人。

  這時當然還來得及,只要他稍稍反對一聲,剛起步的九號道寬闊得隨時都能掉頭。但他高中畢業前的霸氣不知哪裡去了,只像個陰森森的鬼魅貼在旁邊,除了緊盯著車窗外的景物,他不說半句話,一副什麼都了然於胸的神情,好像知道自己是一隻鳥,現在又回到森林裡了。

  當然,還有我。原先我也可以阻止,然而一想到自己連末班飛機都寧願錯過,還有什麼是該堅持的呢?車窗外的天際還一片清朗,有誰知道山裡已經起了嚴重的變化。口袋裡我的名片印著青鳥國際育樂執行長的頭銜,有誰知道我是為了賭場開發案的勘查而專程前來,並且已在昨晚的飯店房間裡完成了今年度的書面報告。誰開車不都一樣嗎,我要的只是誰能讓我順利抵達。

我的人生剛剛啟程,壯闊的藍圖有山有海。我幾乎看得見三年後的自己含著菸斗的神情,眼底是片片海鷗、船帆,耳裡聽到的是賭場樓下搶兌著籌碼的賓客喧譁,那些吵雜的聲音聽來是多麼悅耳,因為那都是錢的聲音,像海鷗拍翅又像潮水不斷湧來。因此,昨晚的書面報告裡我還追加了一筆,我希望岬角的周邊能有一間安靜的酒館,夜裡我隨時可以不動聲色地上來巡察一番,興起時酌它一杯,有時也不妨背著手輕輕走在映滿月光的藍色地毯上,運氣好的時候還能瞧瞧有哪顆星星突然掉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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