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謊者雅各

發稿時間:2014/10/04
說謊者雅各
說謊者雅各
作者|尤瑞克‧貝克
譯者|周全
出版社|遠流出版
出版日期|2014/10/01

  一群在困境中苟延殘喘的人們,一位善意的說謊者,作者尤瑞克.貝克在他們之間織起交錯網絡,在奴役與恐懼中,在死亡的威脅下,他們娓娓道來如何將自己的尊貴置於妥協的前方。這是能放在任何一個時代,深具寓意的故事。作者以記憶中的樹影,遙想那逝去的親人與曾經擁有的自由。

文章節錄

《說謊者雅各》

  夜幕已開始低垂,但千萬別問現在到底幾點鐘。只有德國人才知道準確的時間,而我們沒有鐘錶。天色早就昏暗下來,有幾扇窗戶已經燃起燈光,這種描述應該夠充分了。

  雅各正在加快腳步,他的時間所剩無幾,因為天色早就昏暗下來了。接著他一下子完全沒有了時間—在不到半秒鐘之內,雅各的周圍忽然變成一片光明。此事發生在庫爾蘭大道正中央,緊鄰著猶太人隔離區的邊緣,而那裡從前是女裝裁縫店集中之處。

  雅各頭頂上方五公尺的地方站著一名衛兵。他站在一座木塔上,而木塔就位於攔腰截斷庫爾蘭大道的鐵絲網後側。衛兵起先不發一語,只是用探照燈緊緊鎖定置身路中央的雅各,等著出手。左邊拐角昔日是馬留燦—一位羅馬尼亞移民—所開設的商店,而那個人如今必須重返羅馬尼亞,以便在前線維護其祖國的利益。右手邊則曾經是廷騰法斯—一位本地猶太人—的店面,如今他待在紐約布魯克林區,繼續縫製一等一的女裝。在二者中間的石子路面上,站著獨自與恐懼為伴的雅各.海姆,然而他其實已經老得不適合這種精神折磨了。雅各把帽子從頭頂摘下,但照射過來的強光讓他什麼都無法辨認。他只是隱約知道,在光源附近的某個角落,一名衛兵的兩隻眼睛已經發現了他。

  雅各細數各種最可能犯下的缺失,但想來想去都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事情。他隨身帶著識別卡;他並沒有曠職;他望了一眼,確定自己胸前的星形標誌完全位於規定的地方;背後的星星則是他在兩天以前才剛剛縫上去的。如果那個人不立刻開槍的話,雅各能夠令人滿意地向他回答任何問題。那人只需要發問就好。

  衛兵終於開口問道:「是我搞錯了嗎,還是說晚上八點鐘以後禁止上街呢?」那屬於一種讓人感覺親切的類型。他的音調非但完全不會惡聲惡氣,反而聽起來相當溫和,簡直讓人想以不失幽默感的方式來攀談一下。

  雅各回答:「禁止上街。」

  「那麼現在幾點了呢?」

  「我不曉得。」

  衛兵說道:「可是你應該曉得才對啊。」

  雅各現在可以回答「是應該曉得」;或者他可以質疑「哪能曉得呢?」;或者他可以反問「現在幾點鐘了?」;要不然他可以安靜地等待下去,而這正是雅各所選擇的做法,他覺得這麼做才最適宜。

  衛兵繼續發問:「你至少總該知道對面的那棟房子是什麼吧?」顯然他已經確定這人並非適合一直熱絡交談的對象。雅各曉得那棟房子是什麼。儘管他看不見衛兵用頭指向哪邊,或者用手點出哪個方向—雅各只看得見那盞刺眼的探照燈,而且他的背後有許多棟房子—但依據當下的狀況,只有唯一的一棟房子可納入考量。

  雅各回答說:「管理處。」

  「現在你走去那裡面向值星官報到,告訴他你過了八點鐘以後還在街上逗留,並且請求他給予公正的處罰。」

  關於那個管理處,雅各知道的事情不很多。他只曉得有某個德國行政管理機關在裡面辦公—至少人們是那麼說的。但沒有人曉得他們到底在裡面管理些什麼東西。不過他知道那裡從前是稅務局,而且有兩個出口,一個通向前方,另一個通往隔離區外面。而他更知道的是,猶太人活著從裡面走出來的機會非常渺茫。大家直到今天都還沒有遇過那種情形。

  「還有不明白的地方嗎?」衛兵問道。

  「沒有。」

  雅各轉身走了過去。探照燈光陪伴著他,提醒他注意石頭路面不平坦之處,並且把他的影子拉得越來越長,讓影子先是觸碰到上有圓形窺孔的厚重鐵門,而後隨著雅各必須繼續踏出的許多個腳步在門上長高。

  衛兵追問道:「你應該請求什麼呢?」

  雅各站在原地,耐心十足地轉過身來回答說:「請求得到公正的處罰。」

  他並沒有吼叫,因為只有失去自制或者不知自重的人才會大吼大叫。可是他也沒有過於輕聲細語,以便燈中人影即使隔著大老遠的距離,照樣能夠清楚聽見他所講的話。他努力把聲調拿捏得恰到好處,務必要讓對方注意到,他曉得自己應該請求什麼,別人只需要開口問他就行了。

  雅各把門打開,接著又立刻把它關在背後以遮住探照燈,隨即對著空蕩蕩的長廊望去。那裡曾經是他不時過來的地方—從前一走進去之後,在門口的左手邊有一張小桌子,後面坐著一名小職員。自從雅各有記憶以來,那個人一直是科米內克先生。每當有人上門的時候,他都會開口問道:「我們可以為您效勞嗎?」雅各總是回答:「我想繳交半年度的稅金,科米內克先生。」科米內克卻表現得好像從未見過雅各一般,即便從十月到四月底,他幾乎每星期都會去雅各的小吃店享用馬鈴薯煎餅。

  科米內克問道:「職業類別?」

  「小型零售業者」,雅各不動聲色地回答,一點也不讓人察覺出他的忿忿不平。科米內克每一次至少會吃下四塊煎餅,有時他還帶著老婆一起過來。

  科米內克總是接著問下去:「姓名?」

  「海姆,雅各.海姆。」

  「姓氏開頭字母F到K,第十六號房間。」—可是科米內克走進雅各的小吃店時,卻從來不點馬鈴薯煎餅,而只是開口表示:「跟平常一樣。」因為他是常客。

  昔日桌子的位置如今已空無一物,可是地板上仍然看得見桌腳所在之處的四個印子。椅子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那或許是因為它不像桌子那般始終固定在原地的關係。雅各靠在門上休息了一會兒,之前最後的那幾分鐘很不好過,但現在又有誰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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