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斯科的那場誤會

發稿時間:2014/11/01
在莫斯科的那場誤會
在莫斯科的那場誤會
作者|西蒙.波娃
譯者|張穎綺
出版社|立緒出版
出版日期|2014/10/09

  個人歷史和集體歷史緊密扣連在一起,一本值得等待的深刻人性小說。 對於年齡、性別的思索,因為書中角色們的內心騷動而被賦予特別動人的抒情語調。字裡行間淨是屬於聰明女人的細膩、犀利,和一種恰到好處的幽默,帶領我們認識《第二性》之外的西蒙.波娃。

文章節錄

《在莫斯科的那場誤會》

  在這樣晴朗的夏日裡,莫斯科的氣氛非常歡樂。賣克瓦斯(kvass)飲料的小販和供應啤酒的罐儲車旁擠滿人群;他們圍在自動販賣機周圍,一瓶涼水一戈比,略有水果味的汽水三戈比;他們的表情顯露出好心情。

  他們沒安德烈想像中那麼遵守紀律:他們在紅燈亮時過街,步伐安穩悠哉,就像亮的是准予通行的綠燈。他回想午餐時與尤里的交談。

  「尤里沒有說服我。」他說。

  「不過,我向你保證他是對的。」瑪夏說。

  他們談的是當局最近與雷諾汽車達成的協定,安德烈很驚訝蘇聯打算生產六十萬輛私人轎車,而不是改善公路及公共運輸系統。但是尤里說公共運輸運作順暢;而且在民眾感覺到必要以前就興建公路是愚蠢的政策:等民眾有車的時候,他們自然會吵著要公路。即便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公民都有權利得到個人所需要的滿足。政府竭力發展消費商品,他們應該感到高興。

  「妳認為一方面放寬私有財產的限制,你們有辦法建立社會主義國家嗎?」

  「我認為社會主義是為了人類而存在,而不是相反。得多多少少關心人們的短期利益。」她說。

  「是的,當然。」

  他到底在幻想什麼?以為這裡人們的利益會截然不同嗎?他們沒那麼依戀物質財產嗎?他們仍然懷抱社會主義理想,它得以取替所有一切其他東西嗎?

  「中國人指責我們墮落,真是荒謬極了。我們絕不可能回到資本主義。但你得明白,這裡的人民畢生都在犧牲:戰爭時,重建時。即使是現在,我們也沒受到厚待。我們不能無限期承受刻苦的生活。」

  「妳所謂的刻苦在我看來沒什麼。我的童年時代過得比瓦西利還艱苦。我母親過得並不寬裕。她現在享福了——至少是八十三歲的人能過上的好生活——但那是因為她需要的那麼少。」

  「為什麼你說『八十三歲的人能過上的好生活』?有過漫長、豐富的人生想必很令人滿足。」

  她在故意轉移話題。她不喜歡跟安德烈聊這個她視為祖國的國家;不管他對蘇聯是批評或讚美都一樣,她對他有點不耐。

  「你用過度抽象的角度看待事情了。」她常常說。

  他不繼續這個話題。

  「八十三歲的人不再有未來,於是不再覺得現時有任何迷人之處。」

  「我要是能活到那個年紀,大概會天天跟別人講述自己的人生故事。活到八十三歲是多麼美妙的事!想想她有過多少見聞!」

  「連我都有許多見聞。而我留下什麼?」

  「很多!你昨天告訴我的所有事,關於你紅鷹團的經驗,關於亞維農的激烈選戰……」

  「我可以講述;但我記不清了。」

  他常常想,如果過去是你可以任意漫步其中,逐漸發現其起伏地貌及道路曲折走勢的風景,將是多麼好的事。然而事與願違。他背得出姓名、日期,就像小學生可以背出熟讀的一篇課文。他知道一些事;腦中有一些破碎、褪色的影像,它們就像老舊歷史書上的照片固定不變;它們任意地出現,襯著白色的背景。

  「雖然如此,人的閱歷會隨著年齡增長。」瑪夏說道,「我覺得現在的自己比二十歲時更有見識。你不是如此嗎?」

  「增長了一些,但也失去很多。」

  「你失去什麼?」

  「青春。」

  他給自己斟了一杯伏特加。這是第三杯?還是第四杯?

  「我呢,我討厭年輕狀態。」她說。

  他帶著幾分自責盯著她看。他創造出她這個生命,接著把她丟給一個愚蠢的母親和一位大使照管。

  「妳會遺憾不曾有過一個真正的父親嗎?」

  她遲疑了半晌:「就我自己所意識到的,並沒有。我關心的是未來。脫離原來的出身環境。讓婚姻幸福美滿。好好養育瓦西利。讓自己當個有用的人。而隨著年紀漸長,我感覺到需要——該怎麼說?——我需要有自己的根。我的過去變得重要:也就是說法國。還有你。」

  她望向他的眼神充滿信任,他感到愧疚,不僅僅是由於過去,也因為他多希望現在的自己是一個更出色的父親。

  「我只是一事無成的人,妳不會有點失望嗎?」

  「當然不會!首先,你仍然有大把的光陰。」

  「不。我顯然什麼也不會做。要是離開巴黎,也許可能做點事。但是妮可受不了在巴黎以外的地方生活。還有離菲利普離得更遙遠。」

  他有一次和妮可提過這件事,以開玩笑的口吻。她開玩笑地回答:

  「你會和我一樣無聊得發慌。」不會,他經常夢想回家鄉。他母親不會帶來太大的負擔,她不會打擾他們。他可以蒔花弄草,在綠水微瀾的加爾河畔釣鱒魚,與妮可在灌木林裡散步,閱讀,發懶,或許做一些工作。可能會吧。總之,那是他唯一能夠完成什麼事的機會。在巴黎,他絕對辦不到。

  「總之,怎樣都無所謂。」她說道,「我同意妮可的看法:你應該照你希望的方式過日子。」

  「我不確定那是不是她真實的想法。而且妳也說太可惜了!」

  「我隨口回答罷了。」

  她俯身親了親他。

  「我就是愛這樣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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