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時代

發稿時間:2015/02/07
野心時代
野心時代
作者|歐逸文
譯者|潘勛
出版社|八旗文化
出版日期|2015/01/28

  中國的「野心時代」,是由個人的野心與國家的集權主義碰撞而成。本書奠基在作者歐逸文長達八年的訪談,行文側重在不同領域打拚的男男女女,他們奮力想從某一領域推開一條路到另外的領域,他筆下的人物從表面看並無相似之處,但共同呈現出:在經濟高速發展的同時,政治獨裁無處不在;人們追逐成功,同時確也備感空虛,轉投信仰;自我意識的覺醒澆灌了個人主義,卻也滋生割裂感與不安。

文章節錄

《野心時代:在新中國追求財富、真相和信仰》

不再是奴隸

  鄧小平宣布,「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此其時矣,當時他沒說是哪些人。要由中國人自己去琢磨。

  在此之前,黨首要也最持久的目標,一直是階級專政。毛拆散四百萬家私人企業,把資產國有化,把社會階級打得如此之平,使得中國的貧富收入差距,在社會主義國度裡,降到最低。學生們被教以小資階級等「階級敵人」是「吸血鬼」、「寄生蟲」。文化大革命時代,這股熱誠最為熾烈,軍方為了鏟除軍階,做過了頭,以至於在戰場發生紊亂,士兵們必須由制服的口袋數來辨認彼此(軍官口袋比兵多兩個)。任何努力,想改善個人命運,不僅毫無意義,而且很是危險。黨禁止競賽運動,而且,以前奪牌的運動發現:自己被追溯指控為「奪牌狂」──犯了追逐勝利,不顧大眾健康的罪。人們最後說,「蓋火箭的賺得比賣雞蛋來得少」。

  但是現今各地方報紙最常見的主題之一,便是夢想「白手起家」。吃午餐時,我喜歡把報紙攤開在餐桌,閱讀街頭小吃攤販變成速食大亨等第一代企業鉅子的故事。中國人對窮人變富翁的故事,態度沒什麼與眾不同,只是它們已變成中國自我定位的重中之重。中國人現在談論脫貧致富,跟美國人把矽谷創業家由車庫起家說得天花亂墜,方式一模一樣。第一批實踐鄧小平宣言的人,被稱為「先富群體」。儘管最近大家尊敬白手起家的財富,但中國花了好幾十年在反地主、反「走資派」,以至於大多數先富群體寧可隱姓埋名。中國人愛講,「人怕出名豬怕肥」,所以《富比世》(Forbes)雜誌二○○二年開始出版其中國富豪榜時,刊出來的男女富豪照片,都戴著紙袋,突顯他們寧可保密。樂透彩得主如此擔憂外界的矚目,中國報紙刊出贏家拿著超大尺寸支票時,他們都戴了頭套及太陽眼鏡。

  對共產黨來說,階級的重現反而是出現一個機會:黨最後相信,吸收這些有財產的人,可以壯大自己,對抗爭取民主的鼓噪。黨官援引古哲孟子的名言,「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但仰仗經濟繁榮來確保「恆心」,卻造成麻煩,在中國共產黨的本質悖論裡孳生。黨是馬克思、列寧的傳人,是人民共和國的統治者,能掌權是靠著指責資產階級價值與貧富不均,怎麼能堂而皇然擁抱新有錢階級?它該如何維繫治國的意識形態正當性?

  然而,這是個自我創造的時代,對共產黨亦然。任務落在國家主席兼黨總書記江澤民身上。二○○二年開完黨最重要會議之後,他大搞一個修辭學的新解:他承擔不起使用「中產階級」一詞,但是他宣稱,自此以後,黨將致力於「新中等收入階層」的成功。「新中等收入階層」無所不在,黨官稱頌,新口號奉其為神聖。中國的人民警察學院有位作者描述,新中等收入階層是「支撐文明禮貌的道德力量。要鏟除特權、根治貧窮,必須有這股力量。它是一切的一切。」

  同一個會議上,黨還對其憲法進行重大修改:不再自稱「革命政黨」,開始自稱「執政黨」──中國領導們已然改動其存在的理由。藉著成為執政黨,這批前反抗軍、花了幾十年痛斥政敵為「反革命分子」的人搖身一變,成為十分熱心於保衛現狀,以至於革命這個詞彙現在都有問題。位於天安門廣場一側的革命史博館名字取消,整合進「中國國家博物館」。二○○四年,中共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說:「團結與穩定真的高出其他一切」。

  若是這項變化在中國百姓聽來很偽善,他們也沒什麼選擇,只能接受。尤有甚者,人們剝削了那麼久,以至於他們對舊教條殊無好感。黨與人民此時面朝相反方向:中國社會越來越多元、喧鬧、無拘無束,黨則變得越形一元、正經八百與保守。

  二○○七年十月,我向人民大會堂提出申請,想採訪「中國共產黨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開幕──政治行事曆上最神聖的事件,每五年召開一次,一整星期辦演講、典禮。官方形式上,人民共和國的領導班子是由黨代表大會決定的。(事實上,那些決定私下早已做好了。)國家主席兼黨總書記胡錦濤登台,走到講壇。他跟許多位在黨層峰的同儕很像,是專業訓練出身的工程師,也是一位接受「發展是硬道理」的技術官僚。時年六十五歲,他十分沉默寡言,喜怒不形於色,以至於中國民眾替他取綽號叫「胡面癱」。這有部分要歸咎他自己:文革大恐怖之後,黨竭力防止其領袖搞個人崇拜。做得很成功。胡年輕的時候,官方傳記臚列一個事實,說他愛跳社交舞;可一等他攀登黨的層峰,談及他喜惡的唯一亮點,就被隱諱不談了。

  胡放眼看去,台下是兩千名忠誠黨代表組成的人海。這個場面是演出團結一致的活戲:壁壁相連的紅毯、紅簾幔,還有巨大的紅星由天花板射光下來。胡錦濤身後,有幾排貴賓官員依階級高低就座,很多人跟他一樣,打紅領帶。整齣戲編排完美無瑕。每隔幾分鐘,就有一群年輕姑娘帶著保溫瓶,經過貴賓席,倒茶之精準有如水上芭蕾舞者。胡用老百姓不會用到的詞彙講了兩個半小時。他談到「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及「發展的科學展望」,還有一如往常的「馬克思列寧主義」,他矢言只進行加值式的政治改革。他說,黨必須保持「核心」地位,以「協調各界努力」。

本網站使用相關技術提供更好的閱讀體驗,同時尊重使用者隱私,點這裡瞭解中央社隱私聲明當您關閉此視窗,代表您同意上述規範。
close-priv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