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獨處

發稿時間:2015/02/14
如何獨處
如何獨處
作者|強納森.法蘭岑
譯者|洪世民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15/01/05

  這不是一本教你如何獨處的工具書,這是一本由法蘭岑選文、刪修而成的文集,談生命中各種關於孤獨的時刻。對於可選擇的,我們是否看清了表象與真相,做了最好的選擇;而那些無可規避的,我們是否好好消化了,是否知道消化不良有時候也是必然,可以不必自責。所以書名為「如何獨處」,沒有問號,因為有比問號更深邃的事。

文章節錄

《如何獨處:偉大的美國小說家 強納森‧法蘭岑的社會凝視》

艾瑞卡舶來品

  高中三年,我都在德國移民夫妻艾瑞卡和亞明.蓋爾經營的小公司幫忙包裝。公司名稱是「艾瑞卡舶來品」,位於他們聖路易市郊陰暗的房裡。一星期有幾天下午,我得把圖書館和神志清醒的芬芳世界拋在腦後,爬樓梯登上蓋爾家漆黑的前門廊,看向客廳,艾瑞卡和亞明和他們那隻餵食過多的雪納瑞,通常都攤開四肢,在老舊的木腳德國椅和沙發上打鼾。空氣裡彌漫著濃厚的炸肉油脂味和點燃的菸味。餐廳桌上擱著德式午餐的遺骸:散落著奶油和香菜的盤子、一塊壞了一部分的生奶油蛋糕、一支摩塞爾葡萄酒的空瓶。艾瑞卡穿著有襯墊的家居服,前襟豁開,露出舊世界的胸罩或束身衣,繼續打鼾,亞明則起身過來帶我到地下室的工作台。

  艾瑞卡舶來品和製作手工禮品的共產東德工廠簽有專賣約,禮品包括瓷釉復活節兔子和小聖誕老人像、著色巧妙的彩繪木頭蛋、高級耶穌誕生場景雕塑、硬木製七巧板,和蠟燭驅動、各種尺寸、最高達三呎的聖誕旋轉木馬等,始終令美國中部各州禮物店趨之若鶩。因此艾瑞卡對她的客戶姿態甚高。她會送出破損品,或由亞明重新黏合的商品,草率到侮辱人。她用美國人難以辨讀的德式草寫體開發票,還亂砍失寵客戶的訂單,她說:「他們要二十份,拜託!我給他們三份就不錯了。」

  我在地下室的工作包括組裝硬紙板箱,塞滿較小的盒子和細刨花,查核發票確認完成訂單,再拿用海綿沾濕的膠帶封箱。因為我的待遇比最低薪資高,也因為我喜歡解包裝的拓樸學之謎,更因為蓋爾夫婦喜歡我,讚賞我的德語能力而給我很多蛋糕吃,你或許會大吃一驚,我非常討厭這份工作——我好羨慕那些在海滋客速食店操作油炸台,或在肯德基炸雞店清理集油槽的朋友。

  我討厭它,部分是因為討厭自主權遭到專橫的侵犯:星期六下午會因艾瑞卡突如其來的吠叫徹底完蛋,「馬上過來!」她會在電話裡吼。我討厭海綿泡在那鍋滿是浮渣的水裡而滋生過度的霉。還討厭那隻雪納瑞和一切跟牠有關的事。討厭亞明做手工前非得先舔手指;討厭他用一根手指敲奧利維堤打字機,列出給優比速的紙條。還有艾瑞卡強烈的體臭,和濃郁但無法掩蓋體臭的香水。討厭她生意庸俗、大量的那一面,季節一到便湧入的泡沫塑料鈴鐺和多愁善感的雪人,以及廉價塑膠玩具都會讓我太鮮明地想起,美國中西部醫院禮品店的美學荒原。

  我羨慕那些在速食店廚房打工的朋友,主要是因為他們的工作在我看來完全事務性。他們從來不必看主管青筋暴露的肚子從家居服掉出來,也不必看到被打翻的廉價香檳滲進她腳邊的地毯。碎掉的漢堡肉和香菜馬鈴薯也不會在工作地點的狗碗裡腐爛。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母親沒有對他們的雇主懷抱歉意。

  高中畢業後一連好幾年,母親都會要我從大學回家時到蓋爾家「拜訪」,或在教堂禮拜後跟他們打招呼,暫時緩和他們的社交孤立,後來我去了歐洲,她也要我寄明信片給他們。而母親自己,一秉基督慈善與受虐的精神,有時會邀請蓋爾夫婦來家裡吃晚餐和打橋牌。打橋牌的時候,艾瑞卡總會辱罵亞明叫牌和出牌上的罪狀,愈罵愈大聲,多半用德語,而亞明會滿臉通紅,粗聲粗氣地自衛。雖然母親堅信每個人都要為自己負責,但若艾瑞卡打電話來時我在家,她仍會搬出那種一眼就能看穿的花招:把電話拿給我(「強納生想跟你打招呼!」)而在我試著把話筒還她時,她會要我跟艾瑞卡說她「下個禮拜」會回她電話。可憐的艾瑞卡和亞明,他們有血塊,他們骨折,他們突然住院了!他們向下沉淪的每一步都由母親忠實地記錄在寫給我的信中。現在大家都過世了,我不禁懷疑:人生真的逃不開人際關係嗎?二十五年了,我仍然找不到多少與家庭、忠誠、性、內疚,或以上四者全部無關的工作環境。我開始覺得,我永遠找不到。

                    二○○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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