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故事 I:喑啞地帶

發稿時間:2015/05/30
平行故事 I:喑啞地帶
平行故事 I:喑啞地帶
作者|納道詩.彼得
譯者|余澤民
出版社|漫步文化
出版日期|2015/04/01

  諾貝爾文學獎熱門候選人納道詩.彼得,生於布達佩斯,是匈牙利小說家、劇作家、散文家和攝影家。本書是他傾力十八年的重量鉅著,由「喑啞地帶」、「黑夜深處」、「自由呼吸」三部組成。這部結構龐大複雜的小說,是敘述「人們肉體之相互影響、誘惑、渴望,和相互珍存記憶的宏大故事」,包含許多錯綜複雜、平行發展、交叉敘述的故事,故事發生時間幾乎橫跨整個二十世紀。美國作家Adam Langer評論:「這部書試圖完成一項十分艱巨的任務,即重現二十世紀匈牙利人四分五裂、高壓之下的生活體驗。」 

文章節錄

《平行故事 I:喑啞地帶》

弒父

  就在著名的柏林圍牆倒塌的值得紀念的那一年,在距離顏色變得灰暗的路易絲皇后大理石雕像不遠處,人們發現了一具屍體。這件事發生在耶誕節的前幾天。

  死者年齡在五十歲左右,這是一位衣著入時的男子,無論是他身上穿著的衣服還是從他身上搜到的東西,全都稱得上質地精良。這個人看上去是一位頗有名望的紳士、銀行家或總經理。冬雪輕飄漫舞,不過氣溫並不是那麼寒冷,雪花剛落到公園小徑的路面上,就立即融化掉了,只在草葉的邊緣上留下些許的白刃。事發現場的調查人員正照例行事,但由於天氣條件的影響,他們試圖速戰速決。他們封鎖了事發現場周圍的區域,按照順時針的方向對那範圍進行從外向內的螺旋式勘察,保護並記錄現場的跡證。屍體在一塊塑膠擋板後被剝光了衣物,但是警方並未發現有任何暴力的痕跡。

  屍體是由一位每天清晨都在公園內晨跑的年輕人發現的。他也是可供警方詢問的唯一證人。他從家裡出來跑步的時候,天色還是一片漆黑,他幾乎每天都在同樣的時間、沿著同樣的路徑慢跑。

  若不是因為年輕人對公園內一切都瞭若指掌,早已積行成習;若不是因為沿途路旁的每一枚石子和每一寸樹影都毫釐不差地印記在他的心裡,那麼,他很可能就發現不了這具屍體。遠處的燈光照不到這裡。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注意到了這副垂癱著半條身子躺在長椅上的軀體,年輕人興奮地向員警描述說,他之所以能夠注意到,是因為在這個人的深色外套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花。

  當他徑直向前慢跑時,他用眼角的餘光瞥見路邊有什麼東西在熠熠閃光,他用稍大的嗓門講述道。

  就在年輕人講述的同時,有越來越多男人在戒嚴線內忙碌。他們的工作環境算得上是相當理想,因為在這個時刻,公園裡除了他們之外看不到任何生靈,沒有好奇的路人圍觀。他們中有一個人正打著閃光燈,在光禿、潮濕的地上拍著照,要拍下的東西已經事先由兩位前刑事偵查專家用數字標記出來。

  就當年輕人開始第三遍重覆地喃喃描述時,他緊張地意識到,所有的證跡都已被編好了數字,他越看心裡越被一股焦慮捕攝,彷彿他並不是屍體的發現者和報案人,而是兇手本人,並且被人捕捉到了犯罪線索。

  他感覺自己像是一道鋒刃,儘管他說不清到底是一道什麼東西的鋒刃,也許是剃鬚刀的刀片或某個他沒有說出口的念頭閃出的寒光。

  事實上,他的第一個念頭是,他殺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念頭,為什麼他希望那個人死掉,不過他並沒有脫口而出,沒把這個念頭講給員警聽。

  已經沒剩下什麼可供他大聲講述的了。

  但是,周圍的人並沒有特別注意他,便衣和穿制服的警員們走來走去,不時地互相低語或自言自語,年輕人聽不懂他們都在嘟囔些什麼。

  他們不能再繼續扣留他,他已經講了兩遍自己的個人資料,他們也已經把這些全部記進了現場筆錄裡,準備以後當做證詞使用;可是,年輕人卻邁不動腳步。

  不同的警員們在他身邊來來去去。

  通常來講,他在晨跑的時候目不斜視,什麼都不看、什麼也不想,他興奮重覆著早已說過了的這些話。從心理角度說,勻速慢跑的本質意義就在於此,他解釋道。但是在跑了二十分鐘後,當他第二次從那個斜臥在長椅上的軀體前跑過時,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在他腦際閃過:雪花只有落在沒有了體溫的身體上,才可能這樣完好地保留下來。

  他曾在哪本書裡讀過這樣的話。於是,他收住了腳步,湊到跟前定睛細看。

  在柏林動物園這一帶的小樹林裡,確實發生過太多的事情,準確地說,幾乎沒有什麼可能發生的事情還沒有在這裡發生過。警員們神情淡漠地聽他講述,其中一位不聲不響地拎著塑膠袋站到一旁,繼續完成手頭的工作;過了一會兒,第三位員警停下腳步站到他們身邊聆聽,其他人隨即將其單獨留在了那裡。然而,年輕人還是鎮靜不下來。他又如此這般地給這位新面孔的警官覆述剛才發生的事,彷彿在每個細節裡都包含了另外一百個細節,彷彿他所說的每句話都需要做進一步的解釋,而每句解釋都會揭示出石破天驚的駭人祕密,與此同時,他悄悄隱藏了自己的祕密。

  他並不感覺冷,但全身還是瑟瑟地發抖。便衣警官遞給他一條毛毯,讓他披在肩上,可是他做了一個厭惡的動作斷然拒絕,就像一個人此時此刻不願意理會自己身體的某種症狀,比如意料之中的鼻塞,或令人難受、難堪的瘙癢。他很可能染上了某種腦熱病,這種現象在執法人員眼裡並不陌生。他並不清楚自己的表現會給人留下什麼樣的印象。他多少已經意識到這點,像他這樣不由自主、詳而又詳地證述一切,不會給他們留下太好的印象。然而,這位警官態度親切、充滿愛心地端詳他那副充滿神經質的面容,甚至從頭到腳地打量他的每部分肢體和每一個手勢,並且在心裡默默地揣測:這是出於脾氣的暴躁,還是嚴格的自律?這是個絕頂聰明、異常敏感的傢伙,還是一個粗鄙世俗、除了自己什麼都不關心的城市白癡?

  他就像個患上了說話饑渴症的人,可以從現在說到明天也不會停嘴。他就像一個從未遇到過任何挫折的人,現在生活突然變得複雜起來,被卷入了一場巨大的冒險。他就像一個重擔在身的人,肩負了絕不亞於宇宙祕密的沉重負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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