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掌紋峽谷的男人

發稿時間:2015/06/13
蹲在掌紋峽谷的男人
蹲在掌紋峽谷的男人
作者|川貝母
出版社|大塊文化
出版日期|2015/05/01

  川貝母是台灣首位登上《紐約時報》的插畫家。左手畫插畫,右手寫小說,用冷靜旁觀的眼寫出虛幻中最寫實的觀察。十二篇短篇故事搭配精彩插畫,文字與圖像輪番上陣,讀來絕無冷場。原來所謂的「川味」,竟是這般過癮。 

文章節錄

《蹲在掌紋峽谷的男人:川貝母短篇故事集》

蹲在掌紋峽谷的男人

  有時我張開雙手,看著掌紋,希望能夠得到一些什麼。

  「我到達線的哪裡了?」用年齡推算,也許還在幸運的那一邊。幸運線有個斷層,在抵達懸崖之前,不知會有什麼預兆。要抬頭看天空,還是感受身體內部那些溫溫的、有時痛一下的訊息?

  持續張開掌紋,在等紅綠燈的途中,在屋簷的雨水滑入手心的時候。在充滿霧的山上,希望霧的模糊,能讓掌紋的線變好一些。我的掌紋又細又多,命理老師說這樣的人總是想得太多,好像在海邊看到什麼亮亮的東西都想撿,掛在身上,最後就會沉入水中。

  「這些思緒最終會將你拖垮的。」

  往掌紋更深的地方看,那是一個大峽谷,愈來愈深,我看見一些黃色的石頭,搖晃的耐旱植物,還有一些沙子。我看見了我自己在峽谷裡,抵禦著帶有沙子的狂風,一個人蜷曲地蹲在那裡。不知道那個我有沒有水可喝。那個我抬頭看我,他的眼睛好紅,沙子幫他的眼睛著了色。

  他說:「我走到這裡了,你能不能幫我看看前面還有沒有路?」

  我回答他說:「前面有幾個小岔路,但不長,很快就會碰到死路。但繼續再往旁邊走,路就會消失,中間一片空白,然後在另一頭又浮出新的道路。」

  那個我跟我說聲謝謝:「就算是路不長的道路,我也會去走走看,也許會有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到時若你看到掌紋的線變長了,那就是我發現新的路徑,走上新的道路了。」

  我跟那個我說:「我會的,我會繼續看著掌紋,觀察新的變化。若你找到新的道路,那應該是很值得高興的事,到時我們應該要一起慶祝一下。」他笑了一下,繼續蹲在很深的峽谷裡,繼續抵禦有沙子的風。

  「對不起,讓你難受了。」我看著被狂風襲擊的那個我在心裡想著。我知道有沙子的風是我造成的,不是命運,不是偶然,那個理由我知道。

  我的世界是由蹲在峽谷裡的我走出來的。打從一出生,那個我就比我還早探險世界,他緩緩的探索掌紋峽谷,把線拉得更長,踩得更深,慢慢的建構出我的生命、命運與愛情。那個我來來回回的在掌紋峽谷走著,其實相同的道路,他已走了好幾遍,但他也必須如此,必須在平凡的地方找出新的東西,讓掌紋隨著時間變化,讓成長的我有遵循的方向。

  但在發生一些事情後我發現,也許有些掌紋是我自己創造出來的。我創造一些裂痕,一些像是被蕨類植物覆蓋的幽暗小徑,一些獸的足跡,一點聲響,引誘在掌紋峽谷裡的我去探索,進而走出新的道路。今天的我會這樣,責任並不完全在掌紋峽谷裡的我,我自己也佔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同時也在自己的意識裡。

  「嘿!」一個男人在呼喊。

  「在這裡啊,嘿!」我抬頭看天空,男人在天上揮著手。

  「嗨,你好嗎?抱歉這麼久才來跟你打招呼。其實應該要更早一點跟你相認,只是我不太相信命運這個東西,我比較信任自己的意識。人生這個東西應該都是一點一滴自己走出來,倘若人的一生是規劃好的東西,那我們存在又有何意義呢?」天上的男人說。

  逆光造成男人的臉頰變成剪影,我舉起左手遮住陽光,終於看清楚男人的臉,是另一個我。

  「但最近發生的事,有一種漸漸步入某種陷阱或邪惡暗溝的感覺,讓我不得不相信有命運這個東西存在。我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猶豫不決,感覺總是在做錯誤的選擇,變得有點害怕,我推掉所有的邀約,把自己鎖在家裡不出門。所以我想到了你。

  「我上次看掌紋的時候應該是國中吧,坐在我隔壁的女生抓住我的左手,一一跟我解釋每一條線的意義。我當時只覺得有趣,並不把它當作一回事,直到幾天後放學等公車感到無聊,想到女孩說的掌紋,才又把手掌拿起來看,我就是在那時候發現了你。發現你的時候我並沒有太驚訝,反而是一種『喔原來掌紋是這樣的意思』的想法。

  「你在掌紋裡頭創造命運,我在掌紋外頭面對命運,感覺我們倆是分工合作的概念,但並沒有誰佔優勢。因為在外頭的我,也會因為我面對事情的態度而改變掌紋所創造的命運。態度是命運無法掌握的東西,它有可能把好的事情搞砸,不好的事情,也許轉個念,就會變成好的事情。所以,我想既然掌紋命運是個基底,那影響事情的關鍵就是我的態度,我便不再看你了,我專注在我面對的人事物上。但是,我最近實在太糟了。這違背了我長久以來建立的信心,不得不想到待在掌紋的你。你還好嗎最近?」天上的男人有點喪氣的說。

  我看著天上的男人,另一個我,答不出話來。我的生活造成掌紋裡的我被有沙子的狂風襲擊,也造成了天上的男人生活得不順遂。我不知道我的生活會影響兩個層面的我。

  「你從上面看我,我站在哪裡?」我對著天上的男人說。

  「在掌紋峽谷裡啊,你一直都待在那裡。」

  「我前面還有道路嗎?」

  「前面已經沒有路了,你那裡是死路。但往旁邊走的話路會消失,過一段距 離之後才會再出現。」

  「我明白了,謝謝你。」

  我站在城市,在高山,在海邊,或在森林裡,這世界所有的一切,在天上的男人眼裡都一樣,我都待在掌紋峽谷裡。就像我看著掌紋裡的我一樣,我看到的只有荒漠石子和峽谷,無法看到其他東西,但其實掌紋裡的我所面對的世界,就跟現實中的我一樣,有著各式各樣的東西。那裡有他自己的生活,他的掌紋裡也有另一個生活。

  一陣大風吹起,颳起地上的石子與塵土。風大遮蔽了我的視線,我看不清楚天上的男人,他像是對著我喊些什麼,但我聽不太到,我的耳朵只有風的聲音。沙子跑進我的眼睛,我遮蔽雙眼流著眼淚,感覺眼睛開始發紅,我蹲了下來,蜷曲著身體。

希望有沙子的風趕快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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