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國文課

發稿時間:2015/08/15
作家的國文課
作家的國文課
作者|方秋停 等
出版社|聯經出版
出版日期|2015/08/01

  拋開書包中制式的國文課本,我們心中的文學課該是怎樣天馬行空。熱情號召60多位作家、學者、評論、研究者、教室裡的教師與學生,從課文流變分析、自編版本、作家現身說法等,直線抒發我見,大聲說出我們想要的國文課。

文章節錄

《作家的國文課:比國文課本多懂一點的文學講堂》

天才之夢與魘/田威寧

  高中國文課本的文章,創作時作者年齡最小的有兩篇:蘇轍〈上樞密韓太尉書〉,張愛玲〈天才夢〉,皆寫於作者十九歲時。高中生離「新科進士求見高官的背景」較遠,而頗能理解「從父母眼中看自己」的心理。

  有比十五至十九歲更難自處的時期嗎?

  從別人的瞳孔關照世界與觀看自己,充滿矛盾的認知──生活是規律而混亂的、我是快樂而寂寞的。張愛玲寫著:「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蝨子。」幾年後,又表示:「生在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包括母愛。

母親也許是女兒一生最大的資產,或是債務。

  我看〈天才夢〉,看到的是母親對女兒直接而強烈的影響。曾把遙遠而美麗的母親「完美化」,視其為一切美好的象徵,少女時期的夢想簡直是以母親為藍圖。而同在一個屋簷下,看到明星在後台的真實模樣,朝夕相處,母親有著普通母親必備的嘮叨與自以為是。缺乏童年無條件的陪伴為基礎,女兒對母親既撒不了嬌,亦撒不了潑──雖然張愛玲曾表示「我一直是用一種羅曼蒂克的愛來愛著我的母親的。」然而「那些瑣屑的難堪,一點一點地毀了我的愛」,看著母親的瞳孔映出的自己,感到「在現實的社會裡,我等於一個廢物。」被否定使女兒壓抑且焦慮無所不在。自恃的「天才」像殘存的夢,感覺真實而分明,卻失去被窩的體溫。

  母親對女兒有「西方淑女」的想像,苦心訓練,反覆叨唸,只換來女兒「思想失去均衡」。青春期所留下黯淡而曲折的軌跡,向前鑽入潛意識,往後直探入老去的靈魂。作為天才,張愛玲早已表態。七歲時,母親批評她的第一篇小說,而她固執地保存自己喜歡的部份,即表示:無論你怎麼想,我終究只能長成自己的樣子。自傳性小說《小團圓》敘述中年的九莉「看了棒球員吉美.皮爾索的傳記片,也哭得呼嗤呼嗤的,幾乎嚎啕起來。安東尼柏金斯演吉美,從小他父親培養他打棒球,壓力太大,無論怎樣賣力也討不了父親的歡心。成功後終於發了神經病,贏了一局之後,沿著看台一路攀著鐵絲網亂嚷:『看見了沒有?我打中了,打中了!』」張愛玲永遠覺得自己是不合格的女兒,巴巴地想討好母親,卻不得其門而入。

  無法找到平衡點的母女,始終無法溫柔地相愛,反而有意無意地彼此傷害。寫作題材泰半提煉自真實人生的張愛玲難以「創造」慈母形象,〈傾城之戀〉、《半生緣》的母親皆不討喜,遑論〈金鎖記〉的曹七巧──為子女「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親」。芥川龍之介表示「人生悲劇的第一幕,是揭開於親子關係初始的時候。」敏感、偏執而悲觀的張愛玲是否亦作如是觀?

青春國文課堂──給親愛的R/羅毓嘉

  親愛的R。你總是讓我在國文課分心。分心,但專注。

  畢竟那已經很久,很久了。我在國文課本的天地邊上,瘋狂也似地寫下無數個你的名字。不可能是什麼課文的默寫,蘇東坡,杜甫,李白,陶潛。而是你,是你令我書寫你名字的最後一個字使我著魔。

  那時才明白,魔性都是因愛而生。

  但也並不一定。親愛的R畢竟是我傷害了你,當那本寫滿了你姓字的國文課本,在走廊與走廊之間傳遞開來。各種訕笑,耳語,伸出的手指都如蝗災瀰天蓋地而來,我以為荒季已到最底、最底了我說,這不是你該承受的。親愛的R但你知道嗎,為此我又買了一本全新的國文課本,再次寫上你的名字。不同的是,我只在家裡書寫,把你留在枕頭底下,想像你的名字擁抱著我如同我接受你的擁抱。親愛的R。

  預言總不會有錯,是的親愛的R,我一次又一次重寫著文字紀事,嘗試把四散的文本拼湊起來,於是我看見駭人真相。我不哭不笑無言無語,仰頭飲盡杯中之水,彷彿你在我座位前方不斷滴落的汗水。

  愛逾越了夜暗的紅線,我能夠擁抱你並接受你的擁抱嗎?

  人生是如此地緩慢,記憶即使坍塌,也終會有一些斷垣殘壁賸下吧。親愛的R,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我記得很清楚,某次我陪著你去淡水,而僅有我一人的回程路上,鄰座的孩子驚呼著:「有飛機欸,飛機。」我順勢看了一眼,是飛機暗暗割開了 廣闊的天空,流出藍色的血液。在這通往城外與城內的捷運道上,是他看過的第幾架航空器呢。其實並不需要去算了。那不是一架我能跟你一齊共乘的班機。親愛的R。那飛行的異度,也就與我無關。

  親愛的R。我的憂鬱來自心靈流沙如緩緩沉落的古井,那裡有光嗎?我是窺天的蛙等待一場雨水,午時前後一刻天明,竟要愚蠢地以為那是世界全部。親愛的R,帶我到任何地方,除了你以外的任何地方。

  突然我回想許久許久之前的一個夢。在天母街頭你牽起我的手你問,他們會這樣嗎。他們不會。但這樣很好,若說同步前行:你在這裡,二十二歲,和你同時渡過騷動的青春期。緊緊擁抱時候,正在街頭人潮中心。

  夢中你我親吻。吻了許久。然後我醒。

  如今我想起這些,又能怎麼呢?早已不再有什麼國文課。我們也不再青春。只是,你畢竟是我修過的一場業障。

  彷彿你我能夠重回童真時代。

  但不能夠。昔日的典型皆已毀壞,現在我只知道一件事情:我曾那樣喜愛你。直到你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有了妻小,我看著你在臉書上張貼種種幸福的時刻,都能讓我將向晚修成洪荒。在那裏,你是魍魎修羅,留我在彼岸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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