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死亡

發稿時間:2015/11/07
凝視死亡
凝視死亡
作者|葛文德
譯者|廖月娟
出版社|天下文化
出版日期|2015/09/24

  《凝視死亡》封面上,有一片落地的紅葉,即使生命即將消逝,還是要活得燦爛。葛文德醫師那支如手術刀的筆,藉由加護、安寧病房、養老院真實故事,點出每個人都忽略的問題:「衰老、病痛時,什麼才是值得活的人生?」 

文章節錄

《凝視死亡:一位外科醫師對衰老與死亡的思索》

第六章 放手

  對病人而言,目前最重要的是什麼?

  一個冬天的星期六早上,我去病房看我前一晚開刀的一位女病人。她本來由婦科醫師幫她開卵巢囊腫切除術,但開到一半,醫師發現她有結腸癌且已轉移,於是請我去開刀房幫忙。我切除了病人長在結腸的那一大團腫瘤,然而因為癌細胞已經擴散,很多部位都有腫瘤,無法全部切除乾淨。我進到病房,向她自我介紹。她跟我說,住院醫師已告訴她腫瘤的事,以及結腸的一部分已經切除。

  我說,是的。我解釋說「發生腫瘤最主要的部分」已經切除,我也描述切除的腸子有多少,也提到術後恢復的問題;但是我沒告訴她,她體內還有多少腫瘤。接下來,我想起我面對莎拉的膽怯。我就像研究報告裡描述的醫師那樣拐彎抹角,無法對病人坦述一切。她要我再告訴她多一點腫瘤的情況。我於是解釋說,她的癌細胞不只是擴散到卵巢,淋巴結也遭到波及。我說,腫瘤太多,我無法把所有的腫瘤切除乾淨。不過,我隨即避重就輕,急忙說道:「我會請腫瘤科醫師來幫你看看。就這種情況而言,化療應該很有效果。」

  病人盯著身上的毛毯,安靜的吸收這些訊息。之後,抬起頭來,問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不禁畏縮,連忙答道:「不是,不是,當然不是。」

  幾天後,我再試著向她解釋。「你的病,雖然目前看來無法治癒,但是接受化療之後,病情也許可以長久控制住,」我說,我們會努力「延長你的生命」。

  自從她接受化療之後,不斷到我門診接受追蹤檢查,至今已過了好幾年。她的情況很不錯。直到目前為止,癌細胞的生長都受到控制。有一次,我問她和她先生是否還記得我們最初見面時說的話。顯然,他們覺得我當時說的話很刺耳。她說:「你當時提到『延長生命』,這種話」她在這裡打住,以免顯得苛刻。

  「這種話很魯莽,」她先生還是說了。

  「是的,這種話實在很殘酷,」她跟著說,然後說她那時感覺就像被我推下斷崖。

  了解病人真正的期望

  十年前,蘇珊.布洛克醫師的父親傑克.布洛克住進舊金山一家醫院。傑克那年七十四歲,是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心理系的榮譽教授。醫師發現傑克的頸部脊髓長了一顆腫瘤。蘇珊立刻坐飛機去看父親。神經外科醫師說,即使為傑克切除頸脊髓腫瘤,他頸部以下全身癱瘓的機率仍有百分之二十,但是如果不接受此手術,四肢癱瘓的機率則為百分之一百。

  手術的前一晚,父女一起在病房閒話家常,聊朋友、家人,不去想明天要面對的手術,然後蘇珊向父親道別。車行至海灣大橋,蘇珊突然想起:「天啊,我根本不知道爸爸真正的意願。」傑克之前已請女兒做他的醫療代理人,但他們只是泛泛的聊了一下,沒觸及問題核心。於是,蘇珊趕緊調頭回到醫院。

  蘇珊說:「再回醫院實在尷尬。」縱使她是精於臨終討論的安寧療護醫師,面對自己的父親,一樣不知該從何說起。「我只得硬著頭皮問我爸。」她還是一一完成清單上的問題。她對父親說:「我必須了解你願意接受哪些治療,以及什麼樣的生活是你可以忍受的。」儘管心痛,她仍必須探問父親的心願。只是她沒想到父親會給她這麼一個答案:「如果我還能吃巧克力冰淇淋,以及坐在電視前看足球賽,我就願意活下去,願意忍受一切的痛苦活下去。」

  蘇珊說:「我真的沒想到我父親會這麼說。他已是榮譽教授。就我有記憶以來,他不曾看過一場足球賽。吃冰淇淋、看球賽—這好像不是我父親會做的事。」但她父親說的那句話,成了她後來做決定的關鍵。術後,他父親脊髓出血。外科醫師告訴她,為了救她父親的性命,他們必須再把她父親推回開刀房。脊髓出血幾乎已使她父親四肢癱瘓,未來恐怕必須長期或永久面對重度殘障的生活。她怎麼決定?

  「我只有三分鐘可做決定。我突然了解,父親自己已經做了決定。」蘇珊問外科醫師,如果她父親能活下來,是否能吃冰淇淋、以及坐在電視前看足球賽。醫師說,沒問題。因此,她決定讓父親回到開刀房。

  她告訴我:「要是沒能跟我父親好好談,我的直覺反應就是讓父親走,我不要他受那麼大的苦。如果我那麼做,就完了。我會永遠責怪自己,是否太快放棄了?」然而,如果她讓父親再度接受手術,雖然可保住性命,但術後可能要面對一年辛苦的復健與失能的挑戰,她說:「讓父親受那樣的苦,我一定也會滿心愧疚。但做決定的不是我。」她父親自己已經做了決定。

  在接下來的兩年,她父親慢慢恢復到能步行一小段距離的地步。他需要看護幫他洗澡、穿衣,也有吞嚥困難,不容易進食。但他的心智和過去一樣犀利,而且能夠寫字,只是比較吃力;但他還是完成了兩部著作,而且發表了十幾篇科學論文。手術後他又活了十年。最後,吞嚥困難讓他一吃東西就會因吸入食物顆粒而嗆到,結果引發肺炎,使得他經常得在醫院和復健中心之間來來去去。但他清楚交代,他不要插鼻胃管。最後他心知肚明,完全康復對他而言是個奢望。他要是等到康復再回家,那就永遠回不去了。

  就在我求教於蘇珊的幾個月前,她父親決定不再奮戰,打算回家終老。

  蘇珊說:「我們為他安排居家安寧療護。我們設法讓他吃東西不會嗆到,盡量讓他覺得舒服一點。最後,他不再進食,也不喝水。五天後就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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