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年夢

發稿時間:2015/12/12
三十三年夢
三十三年夢
作者|朱天心
出版社|印刻出版
出版日期|2015/10/01

  朱天心以京都為舞台折射她這三十三年,寫那城、那時間和不再在的時間、寫友人們和不再來往的友人。她說:「我清楚記得他們的身影,他們的笑語。我第一次來京都至今,櫻花已開過三十三次了。」楊照也在序中寫道:「『三三』成為歷史,《三十三年夢》從『三三』的灰燼中升起,紀錄了一個人如何忠實、忠誠地穿過多變的時代,穿過不變的京都地景,尋找並看守自我靈魂『自由』的過程。」

文章節錄

《三十三年夢》

  我依地圖所示想找那片著名的竹林,卻屢屢被天龍寺截斷無法穿行,故此對天龍寺印象不佳,它彷彿水滸中綠林山賊喊的「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打此過,留下買路錢。」於是我打死也不願付買路錢穿過它(是的,京都的寺廟再不像之前的可免費自由參拜而必須付費了),直至其後兩年再來,同行侯子的日本翻譯和製片小坂史子與天龍寺方熟稔,乃有一住持狀的和尚陪我們免費進到它著名的方丈庭園並導覽,和尚一邊介紹庭園是如何借景云云、一邊溢於言表的想把美麗俏皮但絲毫不解風情的小坂,之後送我們出寺,必要我們稍候他取名刺給小坂,我們見他從一旁賓士車裡拎出他的愛格納公事包,原對各種宗教形式不一的持戒修行老有嚮往的我,因此對天龍寺的印象就更糟了。

  而後一家老小竟翻過一片墓地才尋到那片竹林。穿出竹林、隔著一片田地便是落柿舍,那片正長著油菜花和白花蘿蔔的田地,與奈良新藥師寺前的稻田,是我最愛的兩塊田地,我每向唐諾偷偷說「要是哪天我樂透中了十億,想把這兩處買下來讓它們永遠如此不改變。」唐諾回答「那大概要中個五次吧。」

  多年來,只有我母親和俊頴買過門票進落柿舍(因那舍實在陋小,從前門便可望穿後門,儘管門票史上最廉才150日圓),其他人則隨我們去舍後與「去來墓」之間的小片杉林晃悠,那林間總童話的隨季節不同長著小野花、野莓果、蕈菇,十分滿足我讀格林童話到舊俄小說到、尤其 D.H.勞倫斯對寒溫帶林子的那些描述,我在《古都》中曾偷渡過我個人的真實想望,「去來之墓在一片年紀至多八九十年的小杉林中,女兒常在林間摘採不知有毒沒毒的菇和野莓,也常有不怕人的野斑鳩,女兒就更不肯走了。

  杉林前的田裡有時長滿了鵝黃色的油菜花,那種時候連田畔的桃花都開了;有時農人在焚草葉,焚草時落柿舍院裡的柿子樹通常葉已落盡,墨黑的枝幹上星星點點懸著落日紅的柿子,應該跟數百年前詩人芭蕉所見的景色無異吧……。你每次都忍不住立誓,若你家附近也有那麼一小片五十年不會改變的杉樹林,那麼女兒一輩子在其中終日廝混、不識字、不事生產……,你都絕對支持。

  這會是一個非常嚴苛的心願嗎?」

  當時的晃盪法是離了去來墓、朝北走到二尊院便右轉往清涼寺,不似後來的從二尊院繼續再朝北往愛宕古道、才是真正巡旅的起點。

  我第一眼就愛上那廁身在民居中、但屋宇真是大器的清涼寺。清涼寺確如其貌的大器,長時間開放側門與大門,不介意居民們只為了抄捷徑匆匆穿過它境內甚至一眼也不看本堂遑論禮貌的前往合掌參拜片刻。

  多年來,我始終帶著一種複雜的心情喜歡著清涼寺,它簡約大器,無論是山門或本堂或破舊的鐘樓,很符合我對宗教的期待與想像,此外圍繞著鐘樓的一小片梅林,其下竟野草叢生,全不同於日本庭園的過於介入控制自然,對於所謂庭園美學,我始終不以大多數人認為的東方… 和諧、西方… 對抗的看法,我尤喜歡英式的野花家花共生怒長,勝於日式的哪怕是苔地也近乎每一絲苔蘚都須得人允許才得存在生長,或有曰義式法式庭園的喜以明顯人工才做得到的幾何圖形的園圃,但我倒以為除了人行路徑和園圃是清楚自覺的人工介入,其餘對植物的態度是野放的、包容的。

  我喜歡清涼寺境內的野地狀態如其寺名,我在小說《古都》中偷渡過這感情,「久了,你比較是感同其情,你常坐在簡陋的木條凳上,任女兒放野小狗四下跑,來的時節若是梅雨剛過,古鐘樓旁潦草的梅樹林便可摘到熟透的黃梅,梅子在樹上熟透時,向陽的那面會泛著很美的嫣紅,但仍舊酸透了,你難卻女兒盛情,吃得牙都倒了。

  是這樣吧,在死之前,若還有一點點時間,還有一點點記憶,你還可以選擇去哪裡,就像很多人急著無論如何要離開醫院而回到他熟悉之地通常是所謂的家,你,會選擇這裡吧,因為,因為唯有在你曾經留下點點滴滴生活痕跡的地方,所有與你有關的都在著,那不定它們就會一直一直那樣在下去,那麼你的即將不在的意義,不就被稀釋掉了嗎?

  你曾讀過某人記憶他在死牢裡的自傳,他說,看到窗外如常的陽光,聽到警衛在聽收音機傳出的熟悉小調,只要這些明天如常在著,他的死,就顯不出來了。

  但為什麼不是選擇你出生、成長、生育子女並初老的城市?

  為什麼不是你來自的城市?……你坐在木條凳上,冰得像坐在水裡。

  告示木牌上寫著,四月的第二個日曜日和第三個土曜日才有嵯峨大念佛狂言。

  大概,那個城市所有你曾熟悉、有記憶的東西都已先你而死了。」

  當然真正帶來淒涼感的大約是「秀賴首塚碑」吧,「這清涼寺如同它的名字一般不分四季都好蕭條冷清,此外它本堂旁有一『秀賴首塚碑』,當日火燒大阪城,豐臣秀賴在天守閣自盡,遺體失蹤成謎,而今數十年前,附近女子學校興建宿舍,挖到慎重包裹良好的人首,根據包巾上的家徽圖樣判斷是秀賴首,便重新葬在清涼寺。」無論對日本戰國史迷不迷知不知的人,讀了碑文都難免有一種對歷史滄桑的喟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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