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巴!:致失衡的歲月

發稿時間:2016/11/12
莎拉巴!:致失衡的歲月
莎拉巴!:致失衡的歲月
作者|西加奈子
譯者|劉子倩
出版社|台灣東販
出版日期|2016/09/27

  步生活在姊姊貴子的陰影下,因此養成對身邊事物冷眼旁觀的態度;貴子生活在弟弟步的陰影下,總是笑嘻嘻的應和大家,完全不表露自己想法;而他們父母生活在過去陰影下,為逃離過去更換工作,搬離日本…一段段故事交織成的書頁,每翻一頁都能在當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西加奈子十週年作品,讓書店店員驚嘆:「這不就是我的故事。」「這本書讓我燃起生存的欲望。」「這個故事是人生的分水嶺。」

文章節錄

《莎拉巴!:致失衡的歲月(上)(下)》

  姊姊要上小學了。

  成為小學一年級新生的姊姊,從入學典禮就開始盡情展現她的存在感。簡而言之,她又闖禍了。

  首先,對她來說,這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小孩。矢田公寓時期自然不消說,就連在德黑蘭時,也只有一個班級,全部也不過是三十個小孩。而且,日本小孩僅有三個。

  日本的小學,當然有一大堆日本小孩。姊姊是嬰兒潮世代誕生的小孩,所以四十人的班級共有六班。大家都是黑頭髮黑眼睛,膚色也大致相同。換句話說,和自己相似的小孩,足足有兩百四十個。

  姊姊自然不可能樂見這樣的狀況。

  而且,我媽給她穿的衣服,是海軍藍與紅色格子的連身小洋裝,雖然非常可愛,但姊姊光是目視,起碼就有三十個女生穿著那種衣服。每個人的胸口配戴假花,而且按照規定男生是藍色的,女生是紅色。大家依照班級順序入場,甚至還要按照身材高矮排隊。

  自己居然被當成「平凡人」對待!姊姊還沒被任何人怎樣,幾乎就已暴跳如雷。

  首先,姊姊拒絕入場。只有一年三班遲遲不見入場,而且那是姊姊的班級,令爸媽當下萌生不祥的預感。果然,終於入場的姊姊,不知何故以雙手掩耳。臉上寫著在這種地方、被這樣逼迫前進有多麼痛苦無奈。相較於那些得意洋洋尋找爸媽的小男生,以及身穿可愛洋裝的羞澀小女生,姊姊完全不同。

  光是這樣還不夠,姊姊一下子在校長致詞時發出怪聲,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還做出其他種種搗蛋行為,最後典禮還沒結束就被請出體育館。

  之後我媽被學校叫去,勸她把姊姊送進特別班。

  那也是一個選擇。畢竟,那是冠上「特別」之名的場所,姊姊應該會很滿足。然而,媽媽堅決不同意。雖然為了姊姊吃了很多苦,但正因為吃了很多苦,她更不希望自己對孩子的教育遭到別人否定。姊姊那套「母親在生產時如果很受罪就會想從孩子身上討回來」的論調,說不定是真的。總而言之,我媽不肯放棄。

  我必須聲明,自己的小孩被編進特別班,絕非不名譽之事。至少我是這麼認為。但對我媽而言,對那個非常率直的人而言,她無法容忍。媽媽的這種偏狹,的確不時折磨姊姊,而且肯定也讓媽媽本人受到更大的折磨。

  姊姊上學時,媽媽,還有我,終於得到片刻安寧的時光。姊姊在家時,媽媽總是被姊姊弄得提心吊膽,不然就是氣得跳腳,結果無法花太多心思在我身上。姊姊等於是用與她自己以為的不同方式,獨占了媽媽的關心。直到我和媽媽單獨相處,我才發現自己原來很寂寞。於是,我開始變回小小孩。雖然丟臉但是沒辦法,那時我的確幾乎還是小嬰兒。我緊黏著媽媽,渴望沉浸在媽媽的關愛中。

  與姊姊不同的是,我的「快看我!」慾望,還在我媽可以理解的範疇之內。我會可愛地撒嬌,或者稍微使性子。最重要的是,我永遠扮演了乖寶寶。搭好積木給媽媽看時,如果媽媽正在忙別的事情,我也會乖乖等她忙完,被媽媽罵過的事,我絕對不會再犯第二次。

  媽媽誇獎那樣的我,有時還會擁抱我。於是我越發成為率直的乖孩子。或者該說,我開始強烈立志「做個率直的乖孩子」。即便是幼小的我,也覺得姊姊的胡鬧徒然讓自己吃虧。只要做個率直的乖孩子,媽媽與周遭的大人自然就會對我付出我所渴求的關愛。那時我還是個不懂損益得失這種說法的小孩子,但我已親身體驗到那種感情了。等我年滿四歲,要進幼稚園時,我已成了一個很會察言觀色的小孩。

  幼稚園入學典禮上,我發現除了我姊,原來還有像她一樣的小孩。

  那個小孩,叫做「田原英治」。「田原英治」在入學典禮拒絕入場,被老師又哄又勸地勉強進來後,動不動就大喊大叫,典禮還沒結束就被趕出去了。

  大家想必都是那時才第一次遇到這種小孩。大家的反應是驚訝,繼而畏怯,被「田原英治」非比尋常的氣勢影響,甚至有小孩哭了出來。

  在這點,我算是占了優勢。因為打從我出生時,我身邊就有那樣的姊姊了。我早已學會在姊姊心情不好時、發脾氣時該如何盡量抹消自己的存在感,也早就知道如何逗那些被姊姊搞得頭痛的大人發笑。

  如今回想起來,我是個自不量力的小孩。但是,當時我很賣力。雖然聽來很極端,但如果不那樣做,真的活不下去。

  對小孩最重要的,不只是三餐攝取的營養。而是母親,以及等同母親的事物,還有大人給予的關愛。關愛不夠時,就算在物理上不會死掉,幼小的心靈也會感到幾乎無異於死亡的孤獨。我不得不成為與姊姊不同的人,而且只要我扮演「率直的乖孩子」,就不會死。

  「田原英治」和我一樣分到「櫻花班」。典禮結束進入教室時,田原英治首先就衝著「櫻花班」這個名稱找碴。他說那很娘娘腔。「櫻花班」的名牌的確是粉紅色的櫻花形狀,看起來就很女性化,但那又怎樣?「玫瑰班」還不是紅色的玫瑰花,「百合班」也是白色的百合花。基本上我念的這所幼稚園,所有的班級都冠上花卉名稱,一律都很女性化。另外還有「油菜花班」、「鬱金香班」、「三色堇班」。

  擔任我們班導師的百惠老師(田原英治對這個名字也有意見。他說「太女性化」。廢話,老師本來就是女性),為了安撫田原英治,以各種形式擁護櫻花。

  「可是英治你看,櫻花不是很漂亮嗎?」

  「現在正是櫻花最美麗的時候喔。」

  我心想,那樣根本不管用。田原英治若是有我姊那種個性格的人,絕對不可能被那種假惺惺的說詞唬弄過去。果然,田原英治把名牌往地下一扔還滿地打滾,用他全身訴說著:甚麼「櫻花的美麗」去吃屎吧!

  我認為,他純粹只是想使性子。

  田原英治其實並不討厭「櫻花班」。就算名稱是「手槍班」或「戰車班」,到頭來他還是會亂扔名牌滿地打滾。他只是不高興自己要上幼稚園,必須和母親分開,不得不和一群陌生的小孩子共度,總之一切都讓他不高興,所以使性子鬧彆扭罷了。

  巴姿兒的做法才是正確的。對付這種純粹只是想使性子的人,把他關進鋪著磁磚、空無一物的空間就對了!

  教室裡,也有我們的爸媽在。從成排站在教室後方的家長中,立刻就能找到田原英治的母親。因為她長得太像田原英治(其實是田原英治長得像母親),小眼睛幾乎被濃眉遮住,鼻子和嘴巴都很大。田原英治一直皺著臉,但田原英治的媽媽把眉毛耷拉成八字形。而且,她正不斷向周遭的大人鞠躬道歉。

  而我,看著我媽。她彷彿壓根沒看到甚麼田原英治的母親,甚至連又哭又叫滿地打滾的田原英治也完全不存在似的,一逕定定看著前方。她看著的「前方」,除了寫著「恭喜大家入學!」的黑板之外空無一物,但她還是像那裡有甚麼東西一般專注凝視著前方。

  我媽在我姊的入學典禮上有過相同體驗。那天的媽媽,沒有像田原英治的母親那樣耷拉著八字眉,也沒有頻頻對周遭的人鞠躬道歉。當時我坐在她的膝上,從遠處凝視姊姊的胡鬧。我仰望媽媽,發現每當姊姊叫嚷或做出甚麼動作時,媽媽的太陽穴就會微微抽動。那是在家時的媽媽要破口大罵的前兆。但是那天她始終沒有怒吼,也沒有慌了手腳。嚴格說來,反而是坐在旁邊的爸爸,露出像田原英治的母親一樣的表情。如果沒有媽媽的阻止,爸爸說不定已經站起來向大家道歉了。然而,媽媽不容許那樣做。

  我們沒有錯。

  我媽用全身如此訴說:尤其是我,我,沒有錯。我非常、非常努力。身為母親,我很拚命地,在養育,那個孩子。那孩子,現在,才六歲,就已擁有,自己的房間,那個房間,甚至還有,可愛的,小陽台。有這樣的環境,她還要,擺出那種態度,的話,那,完全是出於,那孩子,自己的意思──我媽以全身如此用力訴說。

  由於我媽的態度實在太理直氣壯,我姊同學們的爸媽到最後都沒找出究竟誰是圷貴子那個小惡魔的父母。

  現在,我媽在櫻花班的教室,做出當時她希望周遭眾人做的反應。

  她始終不看田原英治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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