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沒有回來

發稿時間:2017/01/21
而你,沒有回來
而你,沒有回來
作者|瑪塞琳‧羅立登-伊凡斯、茱蒂特‧佩利農
譯者|蘇禎怡
出版社|大塊文化
出版日期|2016/11/30

  一封跨越了七十年的家書。瑪塞琳‧羅立登-伊凡斯,年逾八旬的猶太裔法國作家、電影製片人,於遲暮之年寫下這段沉重的告白,捎給從此未歸的父親。我們讀到殘酷的青春記憶,讀到倖存者餘後人生的無奈。行文簡潔,沒有多餘辭藻,但卻令人哀傷動容。

文章節錄

《而你,沒有回來》

  儘管發生過這些事,你知道,我曾經是個挺快活的人。我們自有一套快活的方式,為了向悲傷報復,還是得笑一笑。人們也喜歡我這個樣子。但是我變了。不是因為苦澀的緣故,我不是一個悲苦的人。我彷彿已經不存在了。我聽廣播、聽新聞,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並且經常對這些事情感到害怕。但這之中已經沒有我置喙的餘地。大概是接受了死亡,或是缺少了欲望吧。我慢了下來。

  我想起了你。我回想起你在那裡時給我的字條,那是一張從紙邊上撕下來、不是很乾淨的長方形紙條。我看著你向右偏的斜斜字跡,上面寫的四、五句話,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第一句「我親愛的小女兒」和你的信尾簽名「史羅因」(Shloïme)。我實在不記得這兩句中間還寫些什麼。無論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然而它們就像一個洞,我不想掉下去,便將思緒轉到其他問題上:你從哪裡得到這張紙和筆的呢?你對那個捎信的男人承諾過什麼嗎?今日,這些問題看似都不重要了,但這張摺了四摺的字條、你的字跡、捎信人從你那邊走到我這裡的步伐,證明了我們那時都還活著。為什麼我就是記不得了呢?只記得史羅因和他的小女兒,兩人一起被流放到集中營。你去了奧許維茲,我去了比克瑙。

  從今以後,歷史就如連字號將這兩個地名相連成一個單詞:奧許維茲-比克瑙(Auschwitz-Birkenau)。有些人就僅稱它奧許維茲,第三帝國時期最大的滅絕營。時間磨滅、扭曲掉將我們分開的這些事物。奧許維茲背靠著一座小城市,比克瑙則位於鄉村中。如果想要看到另一個營地,必須和自己所屬的勞役隊伍同行,穿過一座大門才行。奧許維茲的男人們望向我們這兒,說:「那裡就是我們的女人、姐妹、女兒消失的地方,也是她們將在毒氣室了結生命的地方。」而我朝著你的方向自問:那是一座集中營,還是一座城市?他被送去毒氣室了嗎?他還活著嗎?在我們之間,隔著草地、木板囚房、哨所、鐵絲網、焚屍爐,尤其是不知對方下落而產生一股無法忍受的不確定感。看似相隔千里,但照書上說,也就三公里的距離吧。

  能在這兩個營區來回走動的犯人為數不多。他是一名電工,負責更換我們昏暗囚房裡的寥寥幾盞燈泡。有一天晚上,也可能是一個週日下午,他來的時候我正好也在那兒,我聽見我的名字「羅森伯格」(Rozenberg)!他走進來,又問:「瑪瑟琳?」「是我。」我答道。他將紙條遞給我,說:「這是妳父親的字條。」

  這僅僅幾秒鐘的交流就足以讓我們致死。而我手上卻什麼都沒有,沒有紙、沒有筆可拿來給你回信。這些物品已經遺棄了我們的生活,這些屬於死人的物品,在我們工作的庫房中堆成了一座座山丘,而我們只是一群奴隸,只有一根插在衣服縫線、吊帶裡面,或放在口袋裡的湯匙,以及一條從衣服上撕下來的碎布,或是地上找到的細線,用來綁在腰上繫住鐵飯盒。我拿出我在分類衣服時,偷到的一小片金子。這片金子就像窮人的寶貝般,藏在一件衣服的摺邊裡。我拿一小塊布將它包起來,卻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該藏在哪裡,也不知道如何在集中營的黑市中交易。我將它遞給電工,希望他能轉交給你。我料到他可能會把這片金子占為己有;在集中營裡,每個人都偷東西。囚房裡常聽到人大喊:「有人偷了我的麵包!」我結結巴巴地用我在集中營裡學到的意第緒語和德語跟他說,假如他想將金子占為己有,至少要分你一半。你拿到了嗎?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你的字條,我很確定自己馬上讀了,我沒有給任何人看,但我跟周圍的人說:我父親寫了一張字條給我。

  你還有另外一句話時常縈繞在我心頭,蓋過了所有事情。那是你在德朗西(Drancy,是遭到流放的猶太人等待被押送到其他集中營的中繼站)時說的,那時我們還不知道會被押送至何處。我們就像所有人一樣,重複說著:「我們要去Pitchipoï。」這個聽來悅耳的意第緒字眼,意指「未知的終點站」。為了讓自己安心,火車開動時,孩子們便說著大人教他們的話,他們要去Pitchipoï了,一字一句清楚發著每個音節。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經夠大了。我換了別墅裡的房間裝潢,不再做孩子的夢,也清掉了玩具,在牆上畫起洛林十字(戴高樂派黨標,代表作者已經不是孩子,變成了戴高樂派),並在我的天藍色書桌上方,掛了前一任屋主丟棄在穀倉裡、一次大戰費迪南‧福煦(Ferdinand Foch)和約瑟夫‧霞飛(Joseph Joffre)將軍的肖像。你是否還記得我在奥朗日(Orange)的女校長請你到學校那一次?她找到我那本日記,黑壓壓地記載著批評生教組長和其他教師的謠言,裡頭擁護戴高樂的言論尤其會讓自己惹禍上身。「您的女兒將被送去紀律委員會,您最好讓她退學。」她說,這都是為了保護我們。她把我的日記留給你。你可能已經看過了,也發現我喜歡上一個男孩。我在回博萊納(Bollène)的校車上遇到他,我每個禮拜都將自己的麵包糧票給他,讓他幫我寫數學作業。他不是猶太人。後來你整整兩個月不和我說話。我們也到了一個十五歲女兒會跟父親吵架的階段了。

  你很清楚,在德朗西的時候,你們的一舉一動我都看在眼裡,一群男人神情凝重,忐忑不安地聚在院子裡,悄聲談論著那駛往東部地區,還有你們逃離過的地方的火車。我對你說:「我們去那邊工作,週日就可以再碰面了。」你回我:「因為妳年輕,可能還回得來。而我,是回不來了。」這項預言就此永恆地猛烈烙印在我心上,就像幾週後刺在我左前臂上的編號:78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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