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過地獄之路

發稿時間:2017/04/07
行過地獄之路
行過地獄之路
作者|理查.費納根
譯者|何穎怡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7/03/01

  《行過地獄之路》是一部充滿詩意的小說,原文書名The narrow road to the deep north是日本「俳聖」松尾芭蕉的作品《奧之細道》的英文譯名。作者費納根將詩與俳句融為一爐,讓西方的尤里西斯、本書的主人公杜里戈踏上「奧之細道」的旅程。本書以二戰為背景,描寫著戰爭的殘暴。戰俘營裡霍亂肆虐、日本軍官無止盡的虐待,如同地獄。作者以溫柔的筆調寫出殘酷的事實:比起戰爭,更可怕的地獄在於人心──求不得苦、愛別離苦。唯有真正理解,才能真正體諒和寬容。關於人類最黑暗的那一頁歷史,費納根留下了無比動人的詮釋。

文章節錄

內文節錄

《行過地獄之路》

  為什麼萬物之初總是有光?杜里戈.艾文斯最早的記憶是陽光灑進禮拜堂,他跟母親、祖母坐在一起。那是木造禮拜堂,陽光耀眼。他蹣跚前進又後退,進出這片靈性的擁抱歡迎,投入女人的雙臂。這些女人愛他。這就像浸入海裡又回到沙灘,一遍又一遍。

  母親抱一下他後放開,說,上帝保佑你。兒啊。

  那應該是一九一五年或一六年吧。他大概只有一、二歲。稍大一些,他才對陰影有記憶,那是一隻伸舉的前臂,它的黑色線條在煤油燈的陰沉光線中跳躍。傑基.麥奎爾坐在艾文斯家黑暗的窄小廚房,哭泣。那個時代只有小娃兒才哭。麥奎爾很老了,大概四十歲,或者更老些,正用手臂抹去麻子臉的淚水。還是用指頭?

  牢植杜里戈回憶的只有他的哭聲。好像什麼東西碎裂了。漸緩的節奏讓杜里戈聯想到誤踏陷阱的兔子後腿敲擊地面,他聽過的聲音中,這個最像。當時他是去廚房找母親看他拇指上的血泡。他才九歲,沒有太多經驗可比較。之前,他只看過一次大男人哭,是他老哥湯姆從法國戰場回來,一下火車,就把行軍背囊扔在滿布灰塵的鐵路旁軌,放聲大哭,震驚的一幕。

  看著老哥,杜里戈想知道什麼事能讓大男人哭。伴隨時代改變,哭泣現在變成證明一個人有感情,感情則是人生唯一的指南針。情感蔚為風行,情緒是個舞台,上面的演員是下了台就不再知道自己是誰的凡人。杜里戈活得夠久,足以見證這些改變。他還記得一度人們恥於哭泣,恐懼它代表的軟弱,以及它將帶來的麻煩。他活得夠久,也看到人們讚美那些不值一哂的事,只因真相傷感情。

  湯姆回家的那晚,他們把德意志皇帝的肖像丟進篝火燒掉。湯姆絕口不提他們聽聞過的戰爭、德國人、毒氣、坦克、戰壕。他什麼也不說。男人的感情不等於人生。有時根本不值個屁。湯姆只是默默瞪著火焰。

  ***

  杜里戈覺得好像在某處的冷凍廠喘氣打了個哆嗦,五十年時光就過去了。心絞痛的藥開始發揮效用,胸口緊悶的感覺逐漸消退,手臂不再麻痺,雖然他顫抖的靈魂裡還是有些藥物無法對付的狂亂不適,但是他至少能從旅館浴室走回到床上。

  回床上時,他注視她裸露的肩頭,柔軟的皮膚與曲線總是令他興奮。她微微揚起被睡眠剝除一切面具的臉孔,問道──

  你講什麼?

  他躺回床上,窩近她的身體,這才明白她是在問睡著前的那個話題。遠處,一輛汽車大聲加速,彷彿想要挑戰飄進飄出這個旅館房間的各式清晨傷感聲響。

  杜里戈對著她的背說,小黑啊。語氣好像她該明白,然後他想到她不懂,就又補上賈狄納。我記不起他的長相。杜里戈講話時,下嘴唇貼上她的肌膚。

  她說,不像你的臉──

  杜里戈想這真是一點意義也沒,小黑賈狄納早就死了,這麼做還有什麼意思?他不明白他為何不這麼直白地寫出來,也不明白為何想不起賈狄納的長相。

  她說,到哪兒都媽的逃不過你的臉。

  他笑了。他永遠無法習慣她這類「媽的」用詞。雖然他知道她本性粗俗,這種古怪粗俗語言根生於她的成長背景。他老邁乾燥的嘴唇吻上她的肩膀。到底女人是哪一點總能讓他抖顫如魚。

  還真不能打開電視或翻閱雜誌啊。她越講越開心,毫不自覺她的笑話惹人厭了。

  杜里戈自覺相貌頗為平庸的那張臉的確處處可見。自從二十多年前他上電視講自己的經歷,引起大眾注意,現在他的臉便不斷從慈善募款信箋、紀念幣瞪著他──闊嘴,神情略微發呆紊亂,一度捲捲的黑髮現在變成白色播。多數人在他這個年紀已經日落黃昏,他卻再度躍向太陽的光芒。

  他百思不得其解近幾年他為何變成二戰英雄,名聲卓著的外科醫師,一個時代與悲劇的代表性人物,傳記、戲劇與紀錄片的主題,也是眾人崇拜、奉為聖徒、阿諛奉承的對象。他明白自己跟這個二戰英雄有某些面貌、習性與經歷相似處。但是,他不是他。生跟死,他只是在前一項運氣較好,卻已經沒法再為二戰戰俘扛大旗了。但是拒絕這種尊崇似乎在侮辱死去戰俘留給世人的回憶,他辦不到,也沒力氣了。

  不管人們說他是英雄、狗熊或者冒牌貨,他越來越無所謂。那屬於一個逐漸遠去與朦朧的世界。他知道舉國崇拜他,儘管他的年邁已經讓外科同僚大失信心,可能也讓曾在戰俘營奉獻的其他醫師微微鄙夷與眼紅,不悅察覺他可能擁有他們缺乏的某種性格,才能超越他們,攀上全國寵兒地位。

  他說,去他的紀錄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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