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發稿時間:2017/05/05
童年
童年
作者|尚-雅克・桑貝
譯者|尉遲秀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17/03/22

  世界級插畫大師桑貝訪談式傳記《童年》首度出版,貧窮、父母每天爭吵、在學校被嘲笑……這些陰影不曾遺留在他的畫作中,反而是在沙灘奔跑的男孩、彈鋼琴的女孩、城市一角……這些無聲的畫面,帶給世人會心一笑的感動。

文章節錄

《童年》

與 馬克・勒卡彭提耶 對談(摘錄)

馬克:您還記得您嬰兒時期的事嗎?

桑貝:記得,記得一清二楚,應該是有人跟我說的吧,我記得我是最可愛的嬰兒……全波爾多最可愛的!

馬克:波爾多最可愛的嬰兒?

桑貝:是啊,那時有個比賽,我母親帶我去參加的。那個年頭,所謂可愛的嬰兒其實很嚇人,就是個胖小孩,因為乳汁的營養太豐富了,把他餵得越來越重。嬰兒越醜,越肥,就越容易被人說可愛。這就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我被選為波爾多最可愛的嬰兒!我長得很像某種米其林寶寶,白白,肥肥,軟軟的,很嚇人的東西,然後還有兩顆淺色的眼珠,金色的頭髮!可是後來我被踢出了名單,因為我身上有跳蚤咬過的腫痕,他們以為是猩紅熱還是水痘。我母親非常非常生氣。是的,我那時候很嚇人,可是在您面前的確實是……波爾多最可愛的嬰兒──被踢出比賽的。

馬克:您有沒有什麼其他的童年回憶,比較不令人心碎的……

桑貝:唉!好像沒有。我的童年不是非常開心,甚至可以說是死氣沉沉,還有一點悲劇性……我父母很慘,他們已經盡力了,真的。我一秒鐘也沒怪過他們,他們用了他們做得到的方式去應付人生問題。不過我可以說,看到同學的母親親吻他們的時候,我就不行了,因為我得到的都是耳光!我母親有句話說的就是這個,我可以用波爾多的口音表演給您聽:「再靠過來一點,靠過來呀,這樣我賞你一巴掌,牆壁會再補你一記。」也就是說,她的巴掌呼得實在太猛了,我的腦袋興高采烈地磕在牆上,我就這樣被賞了兩下耳光,先是一下……呼過去……

馬克:……然後再一下,彈回來……

桑貝:(笑)對,就是這樣!噢,不過這個呢,這根本不算什麼。不算,不算,我的童年一點也不好玩。一定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喜歡開心的事。

馬克:說得具體一點,您的童年是怎麼過的?

桑貝:這麼說吧:我的父親,桑貝先生,我很喜歡他……我很喜歡我的養父桑貝先生,可是我從來沒有機會向他表露這種感情。我會告訴您為什麼:因為我母親對他的抱怨很多,這其實阻止了我去愛他,我非常難過。我愛這個人。這種事有時候不是很容易,可是我愛他。

馬克:所以吵架這種事您感應得到?

桑貝: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到了四點差一刻鐘,一分不差,我就會覺得被撞了一下,感覺有什麼東西來了。只要我感覺到那個東西,那天就一定會吵架,我從來沒猜錯過。從來沒有。可是有一天,那是非常幸福的一天,我猜錯了。在四點差一刻的時候,我覺得有什麼東西來了。於是,當然啦,我熄了火似的,不再調皮搗蛋,我不存在了。我在那裡,忍著,等著,然後回家。啊,我不再是玩伴們喜歡的那個愛搞笑的傢伙了……我回到家,然後……家裡的掛鐘轉呀轉。最怪的是,Quinquina(金雞納樹皮酒)的廣告就印在掛鐘上。可是,Quinquina是個開胃酒的牌子,所以這實在是有夠幽默的。我一直看著掛鐘,對自己說:要是我父親喝了這個要命的Quinquina,今天晚上他會怎樣呢?

剛才說到,有一天的下午四點差一刻鐘,我覺得有什麼東西來了,我整個人都沒力了。然後我回到家,我很悲傷,掛鐘的時針和分針轉呀轉……。通常,如果我父親在八點之後才回家,他們就會吵架,因為他在小酒館耽擱了一點時間,跟一兩個朋友喝了一兩杯開胃酒。他兩眼茫茫,露出一絲怪異的微光,他的步伐不蹣跚,可是站得也不是很穩,他把腳踏車停好,停得有點吃力。

好,時針和分針轉呀轉。八點鐘:桑貝先生不見蹤影。八點一刻:桑貝先生不見蹤影。我心想,這下子要狂風巨浪,沒完沒了了。我心裡已經做好準備,我悲傷得要命。八點半:我父親回來了,神清氣爽,頭上還戴著他的貝雷帽。他把腳踏車停好,那時候我們家有個內梯,他把腳踏車放在內梯底下。我母親對他說:「喂,我看……」她本來想說「我看你又喝醉了」,而且準備要大吼大叫;她叫起來整條街都聽得到,這種事讓我很不舒服……結果沒有,沒有人大叫。我父親對她說:「妳喂什麼喂?」然後他正常得不得了。

我呢,我高興得快要瘋了,首先是因為沒有吵架,其次是因為我心裡想:好了,我的魔咒消失了,我沒有那種預知能力了,我猜錯了,實在太神奇了。然後我們度過了一個平靜的夜晚,這可以列入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夜晚之一,一個正常的夜晚……噢,我是不是又挨了一巴掌還是兩巴掌?才沒有,沒有,一切都非常順利。

第二天,到了下午四點差一刻,我又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來了。我嘻嘻哈哈沒當一回事。我又接收到這個來自靈界的提醒了,對,您想的沒錯,我沒當一回事,我心想,根本不必管它,事情已經結束,魔咒已經是過去式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就是證據。於是我活蹦亂跳,開開心心地回家,我在學校的時候也跟平常一樣鬧個不停,一切都很順利,我很高興,我知道是我的直覺在騙我。結果,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時針和分針轉呀轉,轉到八點,八點十分,八點半,我父親回來了。貝雷帽有點歪歪的,眼珠一絲一絲黃黃的,說起話來有點吃力。一場大戰瞬間開打,我父親和我母親把所有東西都砸了,再一次,杯子、盤子……。那時候我好絕望──因為這場大戰,當然也是,不過更是為了自己,我以為我已經擺脫那種悲慘的天賦了,結果沒有,我沒有得救……

馬克:您有沒有過什麼時候,有足夠的力量可以逃脫,不必去理會這些吼叫、這些爭吵?

桑貝:啊,有啊!這不是力量的問題。我是有足夠的力量,也足夠(沉默片刻),足夠機靈,可以這麼說。啊,是啊!我甚至有過狂笑不止的經驗。

馬克:在他們發作的時候?

桑貝:是啊,是啊。所有人都在哭。所有人都在大吼大叫,而這一切在我看來是那麼荒謬又怪異,我有時忍不住狂笑不止,心裡想:「我們家是瘋人院!他們徹徹底底瘋了!」

馬克:所以有時候您會跟這一切有一點距離?

桑貝:有時候我會笑出來,不過還是很不快樂。特別是到球場的時候,看到某個玩伴,我知道他跟大家說了什麼,我知道前一天晚上他聽見我父親和我母親在吵架……

馬克:有些人不會把「人家會怎麼說」當一回事……

桑貝:您以為有人可以不在乎他們的父母互毆嗎?我不相信。有一天,他們打得正起勁的時候,我可憐的母親開始大叫:「尚諾!(尚諾就是我)尚諾,快過來,過來,他要把我殺了!」於是我來了,看見我父親──可憐哪,他其實沒有錯,是我母親把他逼急了──他在她臉上搧出好幾朵巴掌花!這真是她自找的,不管怎麼說,我來了,鐵了心要保護我母親,我父親四十五歲,是個強壯的男人。砰!我打了他一拳,讓我母親掙脫,腦袋上挨了一拳的那個人氣炸了,用盡全力也對我揮了一拳,用力之猛,連牆板上都凹陷出他每一個指節的形狀,我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手沒有骨折。我呢,我的運氣好得出奇,我的頭低了下去,不然腦袋就開花了!

您以為我會有什麼好下場?我母親說:「你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嗎?你竟然打你父親。」我在院子的工具間待了好幾天,我母親把我送進那裡當作懲罰。啊,真是怪了!我到現在都還在問自己,這種日子我是怎麼活過來的,真是奇蹟。

馬克:您一直都用同樣的方法在虛構自己的世界吧?

桑貝:其實,有些東西跟我一直是無緣的。我要跟您說個小故事,故事本身沒什麼特別:有一天,我得到一件外套,西裝外套。我覺得那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外套,那時我十八歲。我真的覺得很驚訝,為什麼沒有人在路上把我攔下來,對我說:「請問在哪裡可以買到這樣的外套?」嗯。哇,那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一個很神奇的印象。

我很開心是因為對我來說,一件漂亮的外套可以穿去參加浸禮、婚禮或是葬禮,甚至可以穿去參加晚會,我那時還不知道晚上要穿得暗沉一點。對我來說,這件外套可以穿去所有盛大的場合。所以,我一直跟一些約定俗成的規則和風俗習慣無緣;我不知道有這種東西。所以我也和欲望絕緣。人們,有些我認識的人,他們有車。對我來說,那很新奇,那就像有人跟我講一部好萊塢片,那是電影,那是另一個世界,那是不會引發我欲望的另一個世界,也不會讓我有不舒服的感覺,不會,完全不會。

可是在此同時,我又非常想學吻手禮,我覺得這樣好美。您會覺得奇怪,在我生活的環境裡,行吻手禮的機會又不多!我呢,我可是絕對堅持襯衫要露出外套袖口兩指寬,而且領帶的結要打得非常完美。我每天都打領帶。有一天,我東翻西找,竟然被我找出一枚領帶的飾針。我得意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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