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代人

發稿時間:2010/07/31
這一代人
這一代人
作者|胡晴舫
出版社|八旗文化
出版日期|2010/06/25

  換個角度看世界,往往有不同體認。華人作家胡晴舫長期觀察台商與一般台灣人在上海、北京、香港的近期發展,甚至是大陸人與在大陸的外國人心理狀態,並以她從台灣出去的漂泊靈魂與眼光下筆,彙整而成的散文集《我這一代人》,展現其獨特的觀點,尤其觸及台灣人史觀的猶疑不定,將刺激讀者深層思考。

  胡晴舫畢業自國立台灣大學外文系,留學美國威斯康辛大學取得戲劇學碩士,曾任花花公子雜誌總編輯,嫁給羅馬尼亞人,十一年前移居香港,任職跨國公司,陸續派駐北京與上海,雖然目前住東京,但也因此有機會,能以她跨國文化背景,觀察到兩岸四地華人近年發展的一些特殊現象。

  例如,她看到某些人沒工作,卻永遠像有計畫要做,其實是混日子,人人又認識他,這種人在大陸頗多。遇到這些所謂「台灣浪人」,即使來自同一社會背景,卻又格格不入,總有不知要不要相認同胞的不知所措感。她也描述在大陸快速進步中尋求發展的外國人,在市場競爭談判中,總是遇到國族主義旗幟擋路。

  她也曾在北京搭計程車,告訴司機目的地後,就在車上打電話訂飛機票與聯絡事情,後來發現司機繞很多路,到目的地後,抱怨司機未免繞太多路,司機卻回答,「像你們賺這麼多錢的人,讓我多賺一點是應該的」。她也在觀察中摸索大陸所謂正常的公平與公正以及她這外人該如何自處。

  台商早期赴滬只是想辦法要落腳,作者到上海時,台商社群已擴大到總有十幾二十萬人。她看到的有些現象,我們已經知道,但她也確實有一些特別有趣的觀察角度,在兩岸華人千千百百種的關係中,挑出許多比較曖昧的個案,凸顯社會夾縫中的特殊現象,讓讀者也能從特別角度去認知與理解中國的幾個大都市。

文章節錄

我倆沒有明天

  究竟,他是怎麼一點一滴地搬進她家,台灣姑娘王小姐其實毫無線索。

  她來上海工作了一年。他在她常去的美髮沙龍工作。家鄉在安徽,他的手腳細長,氣質慵懶,有著女人般的腰身和一張英俊的臉。稍加打扮,他看起來就像一個等著哪天成名的日本偶像男孩。

  他之前在浦東工作,兩年前轉到浦西最負盛名的美髮沙龍工作,卻剛好趕上這家店生意開始衰落的時期。不過四年前,這間美髮沙龍髮型師的第一名業績可以高達人民幣五萬元;如果長得夠可愛而當月客人也對小費夠大方的話,幫一個客人洗頭只能賺到三塊錢的洗頭工有時也能月入破萬元。

  然,過去三年,上海發展太過快速,外來人口激增,產業型態改變,物價瘋狂上漲,這條街上原本只有他們一間高級美髮沙龍,現在短短幾百公尺的距離就已經開了九家。

  另一種說法是,四年前,店裡髮型設計師之所以收入高,因為他們都被有錢女人包養了。美髮沙龍裡的髮型設計師、洗頭工、美容師一無所漏地來自上海鄰近的窮鄉僻壤,平均年齡只有二十歲左右,年紀最大的美髮師也不過二十六歲。但他們的容貌卻散發豐富人生的韻味,舉手投足無不老成持重。

  然,不管外表看起來多麼成熟老練,他們身上散發的青春荷爾蒙是無可置疑的。

  城市令他們成長。

  當其他孩子透過教育成長,這類孩子透過身體成長。他們用他們的身體去認識這個世界,直接用他們的身體跟他們棲身的城市談判、交涉及交換。而,這個城市也只想要他們這具身體所提供的勞動力。各方面的勞動力。

  不必多加解釋。他們明瞭,聳肩,滿臉不在乎。彷彿這個世界不可能有其他長相。除了勞動力,他們也沒有其他可以貢獻給這個城市了。他們的青春根本不值錢。

  台灣姑娘王小姐最初只想去享受他們的洗頭按摩。她看不見美髮院那些年輕臉孔後的滄桑。可是,她注意到那張漂亮的男孩臉龐和那些正在撫弄她頭髮的長指頭。她以為,跟髮型設計師打情罵俏沒多大礙,因為據她個人經驗,長年累月與女人打交道的髮型設計師應該是非常花心的一種男人。於是,他們開始在他下班後約會。

  不到三個月,他已經住進了她家。

  「他們這種人是沒有行李的」。她解釋給我聽,「他並不是一點一滴地將自己搬進你家,像今天留下他的大衣、明天拿來他的吉他什麼的,他不須擇個吉日去安排搬家公司。他來了,就來了。」

  但,我仍無法在腦海繪出男孩的生命圖像:「可是,他總有點什麼吧?心愛的鞋子,幾張音樂唱盤,有猴子圖案的馬克杯,胸前寫了『我倆沒有明天』的T恤……」

  「我後來理解,他們的收入情況遠遠在你想像之外,他們還要寄銭回家,所以他們的金錢概念與運用方式完全來自另一個世界。他們棲身在這座城市的方式真的是一種寄居心態,他們買衣服只買當季最便宜的商品,然後他們整個夏天或整個冬天就穿這兩套衣服,一直穿一直洗,等到換季,他們就真的換季,即扔掉身上這一套已經開始破爛的衣服,重新買一套當季最便宜的衣服,穿到季節結束為止。跟農耕循環的概念幾乎差不多。」

  「那書呢?他們的書呢?」從她的表情,我知道我的蠢問題不過洩漏了我小中產階級的背景。中產階級總愛蒐藏,旅遊照片、書籍、從小到大的成績單、黑膠唱片、甚至旅館的火柴盒,藉由收藏以達到一種無形的富裕感,進而形成「我收故我在」的安全感。我不怕活在這世上,因為我有這些東西,讓我顯得品味卓越,人生過得很特別。而我們的美髮師是一個道地的無產階級份子。

  「他們真的身無長物。他們的一切都能隨時丟棄。所以,他搬進來時,你真的根本不知不覺。不要以為他會很正式地帶根牙刷來按你家電鈴,他可能只是來喝杯咖啡,過夜之後,他就已經進駐你家。」

  相對地,若分手了,應該也很容易讓他離開吧。王小姐聽了,不置一詞,眼神深幽。

  兩年後,他仍住在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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