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

發稿時間:2010/09/04
故鄉
故鄉
作者|邵薇
出版社|立緒
出版日期|2010/08/01

  建造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水利工程──長江三峽大壩,使得許多城鎮淹沒,包括四川省萬縣。在萬縣出生的邵薇,從小叛逆不羈,跌跌撞撞地成長,八歲時還差點遭出獄的父親性侵,慘綠年少使她一心要離開,經過奮鬥,終於到美國留學,回過頭來才知道家鄉歷史多麼珍貴,寫出《故鄉》一書,並成為國外重視的中國作家。

  這本書原來用英文寫作,後來譯成中文。作者從她三歲、父親入獄起,詳述在萬縣成長的經歷,也寫萬縣如何在三十年內一步步走入江底、走入歷史。平實的文筆,描寫得很細微,寫小時候吃的食物,所遇人事物風土人情,如何走過文革,以及不足為外人道的家族關係,充滿生活細節。

  因為結合文革經驗與三峽大壩工程淹沒萬縣的背景,使得這本自傳式小說極其特殊。邵薇不僅記憶力驚人,也花很多時間用心蒐集史料,對於萬縣原來的街道名稱、門牌號碼、哪一座橋梁何時蓋的、何時出現外國人,都有很精確的描述,而能使淹沒前的萬縣鄉跨越時空重現在讀者眼前。

  文革書寫大多寫個人被迫害的遭遇,邵薇則更有野心,不僅敘述她上小學時的文革年代,老師與同學如何面對政治活動的教育內容與集會遊行,也描繪中國偏僻城鎮在1960到1990年代的變化,使她在這類題材的作家裡屬一屬二,國外書評也紛予好評。相信本書會使讀者大為驚豔。

文章節錄

  一個人和一個城市到底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李白、杜甫的詩歌充滿鄉愁?難道僅僅因為我們是中國人?

  一九九七年九月二十二日,我從紐約給萬縣姨媽家打電話。姨媽硬梆梆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公公上個禮拜死了,今天早晨已經在山裡埋了。」

  這句話長久以來深深地刺痛我的心,我真希望她不是以這樣的方式和口氣講這件事情。

  我的公公(外祖父)中秋節前夕九月十五日於睡夢中去世。

  在接下來的幾年裡,我反復問自己,「我到底在這裡幹什麼?我為什麼要離家這麼遠?」我在國外的求學生活一下子失去了意義。公公曾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沒什麼比無法參加他的葬禮更為重要。是的,我離家太遠,一個在紐約的窮留學生。我家人知道,就算他們及時告訴我公公去世的消息,我也恐怕無力趕回去。

  一九九七年的年底,三峽工程剛剛上馬。公公是多麼地幸運,不用面對自己的家被拆毀推倒。他在反修路上生活了近八十年,他所有的孩子孫子都是在那裡出生長大。他安詳地在夢中離去,對一個九十三歲的人來說,這是多麼有恩典的死亡!

  我三十歲,在異國追尋一個寫作的夢。在我的家鄉,一個人只有離家才有可能變成龍。

  萬縣市依山就勢,建立在山上,山中,或山下。每天出門,不管去哪兒,我們都是在山裡行,上山或下山,從這座山到那座山。靠著兩條腿,我們能走多遠?生活在這樣的小地方就像在井裡,我們看見我們之外有一個遼闊的天空,廣袤的大地,但我們沒法去。我們只能夢想。

  我的舅舅患了肝癌,卻無力去正規的醫院看醫生。舅舅去世前已經知道這個城市即將毀滅,他男子氣地慷慨表示,他死也不搬走。已經聽說有些不肯搬的頑固分子被銬上手銬押走,有的人賴在自己的屋子裡不走,結果被斷水斷電,無法生存。不久,這條街上的所有房子和商家鋪子都被推倒,隨著大壩開始修建和江水的上漲,我們的家和這個城市的很大一部分都消失了。舅舅不知道他死後會葬在何處,他的家人會被遷到何處,他收藏的那些寶貝古董會身處何處。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一家人將會像河壩的石頭分散四處。

  為什麼我的親人們如此苦難?好人來了又走了,什麼也留不下。

  當故鄉消失了,一個人就像一顆被拔出泥土的蘿蔔。一座被淹沒的城市會怎麼樣?一個沒有了歷史的人怎麼辦?

  我不能再次踏進同一條河;這條河也不是那條河,而我也不再是我。

  我又是誰呢?我在遠方掙扎,希望有一天我像外祖父期待的那樣成為一條龍回到故鄉。我的舅舅曾拍著我給他的一張百元美鈔向人炫耀,「看看,我姪女在美國。她前途無量。」我就是他們的龍。

  有一天我希望像我的祖先,長眠在大山大江之間。人都想幸福地活在故鄉,平安地死在故鄉。我們需要多長時間去實現一個夢想?一個夢想需要消耗多長的一生?一個城市要多久才算永遠?如果一個人在家可以閱盡千山萬水,她還需要遠行嗎?

  除卻巫山不是雲。

  我做了一個夢。

  我站在一個屋頂很高的大房子裡,一行行的椅子排列著。人們坐下,雙手抱頭。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走到前面,禱告說,「你可以拿走我的一切,別拿走我的故鄉。」

  一個聲音回答了我,「孩子,讓它走吧,它在別處。記住,遠者近也,近者遠。」

  我們都曾是別處的泥土。一天,我們被吹到一起,變成沙子、岩石,變成城市。又一天,一股巨大的風吹起來,我的身體散開,腿在這兒,手臂在那兒,頭滾下河壩,我在河裡笑著,回頭看,遠處是何處。

  我曾是一條龍。

  長江在萬縣市轉了一八○度的彎,它施惠給這個城市和城裡的人。

  好運,萬縣!

  好運,故鄉和故鄉的人們。

  你受苦,我得平安;你犧牲,我得生命。我是你最珍貴的女兒,曾經,現在,永遠是,如果真有永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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