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看的視界

發稿時間:2011/07/02
觀看的視界
觀看的視界
作者|約翰•伯格
譯者|吳莉君
出版社|麥田
出版日期|2010/08/03

  知名小說家約翰‧伯格也是重要的藝術評論家,《觀看的視界》一書收錄他有關美術作品的評論總結。他在書中好似美術館導遊,帶領大家觀賞一幅又一幅的繪畫作品,很愛講故事的他認為故事是觀看作品最重要的元素,這樣可以知道創作者透過作品想表達的內涵,往往有更多共通的人性本質。

  作者1926年出生於英國倫敦中上家庭,十幾歲進寄宿學校,離家求學使他早熟,立志做藝術家的他十六歲就很叛逆、很勇敢的輟學,到英國中央藝術學校學習,但他的藝術之路很不順,才念藝術學校沒多久,第二次世界大戰就爆發,他只好上戰場當個小兵。

  一個小兵在戰場上必須跟來自社會中下階層的阿兵哥一起生活,這段經驗在他退伍後回到藝術學校就讀時,對於原來不熟悉的中下階層有了比較深刻的理解,因而影響他一向對藝術的態度,為他學院派的藝術觀點注入新的元素,使他觀看藝術作品時,有了與主流截然不同的關懷觀點。

  作者認為創作者本身的故事能令觀者感同身受時,就是藝術作品述說的故事具跨越空間的本質,本書希望把創作者所處空間與觀看者的空間連結起來;常住法國的作者算是當代非常具有批判性的左派藝術家,他試圖透過對作品的解釋,揭開社會偽善面,引領讀者思考在消費主義世界中該怎麼擺脫資本主義創造的虛幻,回歸生活中最真實的美感。

文章節錄

史特拉斯堡之夜

One night in Strasbourg

(1974)

  我去看了場電影。出來時,外頭又濕又冷。只見教堂尖塔伸入天際。

  在大教堂和火車站之間,廉價餐廳和酒吧林立。我走進其中一家,吧台後方,有隻烏鴉關在籠裡懸吊在酒瓶旁。那時,我正在構思一部電影的某個場景,並試著分析了熱情的本質。我把一些筆記寫在一本小學作業簿上,頁面是方格而非橫線。我是在某個村落小店買的。這會兒,我在史特拉斯堡的一家咖啡館裡,背對著暖爐,就著桌上的一杯蘭姆茶,開始閱讀先前寫下的東西:

  所愛之人代表了自我的潛能。自我的行動潛能就是被所愛之人一再愛戀。主動被動在此可以互換。愛創造出求愛的空間。所愛之人的愛「完整了」愛人的愛,彷彿我們說的是一個動作而非兩個。

  女侍坐下來吃晚餐。她有一頭麥稈色的長髮。

我們和所有非我們所愛之人,因為有太多共同之處而無法相愛。熱情只限於獨一無二的對方。在熱情中沒有友伴。但熱情可以授與戀愛雙方同樣的自由。而他們分享這份如星光般寒冷的自由的經驗,可以在他們之間產生一種無可比擬的溫柔。每一次的欲望重燃,就重新建構了對方。

  一名男子走進來,顯然是每晚報到的常客。六十歲上下。公務員。他上前和鳥籠裡的烏鴉聊天。他跟牠說的是鳥的語言。

  第三者很難輕易看出對方的情態。而且,這些情態會在相愛之人的主觀關係裡不斷變化。每一次的新經驗,以及另一方所顯露的每一個新面向,都會重新界定對方的輪廓。這是一個不斷想像的過程。一旦過程中止,熱情便不復存在。將所愛之人當成自我的全然對反,意味著相愛之人可結為一體。只要在一起,他們可以是任何,他們可以是一切。這就是熱情對想像的許諾。因為這項許諾,想像無休無止地一再畫著對方的輪廓。

  跟留著麥稈色頭髮的女侍結完帳後,我朝和烏鴉講話的那位常客點點頭,開始往火車站走去。沒有星星。火車還要等二十分鐘。停止營業的售票大廳裡,窩著三名男子。其中一名倚著售票櫃檯站著睡,頭部枕靠在一張羅亞爾河古堡的海報上。另一位坐在體重機的踏板上,頭埋在膝蓋裡睡著。踏板上的橡膠墊比地板暖和些。登錄了重量的體重機,因為沒人投幣,無法將體重印出,秤面上的兩道光線閃個不停,不斷要求著一枚五十分硬幣。三人中最幸運的一個,背部緊貼著暖氣睡在地板上,那是大廳裡唯一的暖氣。一頂亮紅色的針織帽戴在頭上。兩隻鞋的鞋跟各有一個蛋杯大小的凹洞。他在睡夢中搔著肚子。

  相愛之人將整個世界與他們融為一體。古今情詩的所有經典意象,全都支持這點。詩人之愛是由河流、森林、天空、礦物、桑蠶、星辰、青蛙、夜梟和月亮所「展現」。

  睡在地板上的男子將膝蓋蜷向肚子。

  詩歌表達了這種渴望「符應」的殷切,但這殷切的渴望是由熱情所創造。熱情渴望將世界包含在愛的行為裡。渴盼在大海中做愛,在天際間翱翔,在這座城市,在那片田野,在沙灘,以樹葉,以海鹽,以滑油,以果實,在雪中,等等,這些渴盼並不是為了尋求新刺激,而是為了表達這條不變的真理:這一切都與熱情形影相隨。

  戴紅帽的男子坐起身,手腳並用地站了起來。來自古堡的男子一言不發的接收了他的位置,緊貼著暖氣。戴紅帽的男子朝出口走去,一邊整理著滑落到屁股的褲子。他鬆開皮帶,拉出好幾件襯衫和一件內衣。他的腹部胸膛滿是刺青。他遠遠地朝我點了個頭走過來。他很胖,皮膚看起來出乎意外的柔軟。身上的刺青是一對對做愛的男女,各種姿勢都有:黑色的輪廓,紅色的性器官。布滿他腹部與兩脅的人物,擁擠如米開朗基羅的《最後審判》。那男人打了個寒顫。「你能指望什麼呢?」他說;他沒費事把銅板放進口袋,而是一路握著它走到對面的咖啡館。

  結為一體的愛人以不同的方式向外延伸,把整個社會包含進去。每一個動作,只要是出自自願,都是為了所愛之人。展現他的熱情,就是愛人在這世界換來的東西。

  戴紅帽的男子正踏進對面的咖啡館。

  然而熱情是一種特權。是經濟特權,也是文化特權。

  火車來了。我走進一間包廂,兩名男子靠窗對坐。一個是年輕人,肉圓臉,黑眼珠;另一個大約我這年紀。我們互道晚安。窗外的雨正在轉成雪。我摸著口袋尋找鉛筆:我想再多寫幾行。

  有些態度與熱情無法相容。這跟性格氣質無關。謹慎的男人,吝嗇的男人,欺瞞的女人,呆滯的女人,愛唱反調的情侶,都有引發熱情的能力。讓人拒絕熱情,或在熱情萌芽之後無法繼續追求而只能將它轉化成一種迷戀的原因,是他或她抗拒熱情的一體性。因為在愛人的一體性中(一如在所有的一體性中),存在著未知:死亡、混亂與絕望也能召來的那種未知。決意將這種未知當成某種身外之物,必須時時注意慎加防範的人,就會拒絕熱情。這和對未知的恐懼無關。每個人都恐懼未知。這和把未知安置在哪裡有關。我們的文化鼓勵我們把未知安置在自身之外。總是這樣。即便疾病,也被認為是來自外在。把未知安置在外面的某個地方,便無法與熱情相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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