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間奏曲

發稿時間:2009/11/21
飢餓間奏曲
飢餓間奏曲
作者|勒•克萊喬(J. M. G. Le Clezio)
譯者|尉遲秀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期|2009/10/05

  勒•克萊喬在法國相當有影響力,是國寶級的作家,更是200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他擅長以明快、簡潔的筆法敘述故事,儘管說著沉重議題,也絲毫不覺嚴肅苦澀。《飢餓間奏曲》透過小女孩的眼睛,看見二次世戰下流亡移民的處境,充滿歐洲多元的視野,深情而且深刻。其實這也是作家獻給母親的家族史,主角即童年的母親,勒•克萊喬將母親的回憶珠綴成篇,如導論所言「以冷靜的語調,用爵士年代的璀燦風華反襯戰禍將至的沉重氛圍,寫出在無聲處聽見驚雷的震撼」。

  去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熱騰騰的最新作品,理當被重視,可惜台灣文壇近年對國際獎項冷淡,對這位法國暢銷作家也所知有限,因為書市強力傾銷的書多半為同一類型──出版商眼中會賣的書,在特定幾個「大書」廣告的轟炸之下,許多好作品就此埋沒。但其實在國外,得到文學大獎的書常常已是排行榜的暢銷書,難道台灣讀者真的如此「不識貨」嗎?該歸咎誰呢?該是讓我們與美好的文學接軌的時候了。

文章節錄

  我知道飢餓是怎麼回事,我感覺過飢餓。小時候,大戰結束,我跟著一群人在路上,追在美國人的卡車旁邊跑,我伸長了手去抓美國大兵使勁扔出來的口香糖、巧克力、麵包。小時候,我對肥肉如此飢渴,甚至會去喝沙丁魚罐頭的油,我快樂地舔著祖母為了讓我變壯而餵我魚肝油用的湯匙。我對鹽巴如此渴求,甚至會去廚房,從鹽罐裡挖出滿手的灰鹽來吃。

  小時候,第一次嚐到白麵包。不是麵包師傅做的那種圓形大麵包──顏色介於灰褐之間,用變質的麵粉摻上木屑做成的,我三歲的時候差點因此送命。我吃到的白麵包是方的,高筋麵粉套模子做的,很輕,很香,麵包心跟我寫字的紙一樣白。在紙上寫字的時候,我可以感覺到嘴裡都是水,彷彿時光並未逝去,我和我的兒時直接連起來了。這片麵包入口即化,化作雲,我才塞進嘴裡就吵著要另一片了,還要,還要,如果祖母沒把麵包收進櫥子裡鎖起來,我可以一下子吃光,吃到不舒服為止。或許,沒有什麼比這更讓我滿足的了,從此我不曾吃過如此飽足我的飢餓、讓我如此滿足的東西。

  我吃美國的Spam牌餐肉罐頭。許久以後,我還留著那些用一把小鑰匙捲開的金屬罐頭,我拿它們做成戰艦,還小心翼翼地塗上灰色油漆。罐頭裡的粉紅肉糜,邊上鑲著一圈透明肉凍,帶著點肥皂味,讓我充滿幸福的感覺。新鮮的肉味,餐肉在我舌上留下一層薄膜般的脂肪,覆在我喉嚨的深處。後來,對其他人來說,對那些不曾體會過飢餓的人來說,這種肉糜應該是恐怖的同義詞,是窮人食品的同義詞。二十五年後,我和餐肉重逢,在墨西哥,在貝里斯,在切圖馬爾、菲力佩-卡里約港、橘道鎮的商店裡。這種肉糜在那裡叫做carne del diablo,魔鬼的肉。同樣的Spam牌餐肉裝在藍色罐頭裡,包裝上的圖樣是切片的餐肉鋪在一葉生菜上。

  三花牌奶粉也是。應該是在紅十字會的中心分發的物資吧,圓柱型的大罐鐵罐,畫著三朵胭脂色的康乃馨。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對我來說,這就是溫柔,溫柔與豐盛。我挖出一大匙一大匙的白色粉末,舔著,幾乎喘不過氣。同樣地,我可以說這是幸福。從此,沒有任何奶油、任何蛋糕、任何甜點,可以讓我得到更幸福的感覺。溫熱,密實,幾乎有一種淡淡的鹹味,我的牙齒和牙齦嘎吱著,我的喉嚨流淌著濃濃的液體。

  這飢餓在我體內。我無法忘記。它散發著某種銳利的光,讓我忘不了我的童年。少了這飢餓,我的記憶恐怕留不住這段時光,如此漫長的歲月,一無所有的年代。幸福,是毋需憶起的。我不幸福嗎?我不知道。只是我會想起,有一天醒來,終於可以因為感到飽足而發出讚歎。這麵包太白、太柔軟、聞起來太香了,這浸漬沙丁魚的油流過我的喉頭,這一粒粒灰鹽的結晶,這一匙匙奶粉在我的嘴裡、在我的舌上,黏成一團糊,這是我生命開始的時刻。我走出灰暗的年代,走入光明。我自由。我存在。

  接下來的故事,講的是另一種飢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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