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味行

發稿時間:2011/12/10
留味行
留味行
作者|瞿筱葳
出版社|啟動文化
出版日期|2011/11/03

  「雲門舞集」最近幾年推動流浪者計畫,鼓勵年輕人有計畫地出去流浪,多年來也累積一些成果,瞿筱葳就是其一,她在最疼她的祖母去逝後,重走一趟祖母二十一歲時身處中國抗日戰爭的大時代裡逃難的路線,並寫成《留味行:她的流亡是我的流浪,以及奶奶的十一道菜》一書,書中流露的祖孫思念之情,感人至深。

  瞿筱葳的父親是中央研究院的社會學學者瞿海源,她剛出生滿月,父母即赴美留學,她也就由奶奶帶大,大學畢業後從事影像工作。父親在奶奶過世前幾年開始採訪奶奶做口述歷史,她則一直想為奶奶拍攝紀錄片並整理奶奶的食譜故事,卻沒做到,在奶奶走後,她決定重走一遍奶奶年輕時的逃難路線,做為對奶奶的思念。

  原來聽奶奶講過無數遍的逃難歷程,都沒聽進去,直到重讀奶奶口述歷史書,她才知道民國28年奶奶是從上海南下越南,再北上進入中國雲南、再轉西向到重慶,與未婚夫重聚。不過,作者重走這條路線時,時空差別已大,她面對不一樣的中國,很難找到七十年前的時空,她則想藉由這次流浪的旅程,按圖索驥,希望找到記憶中的奶奶食譜,留下思念的奶奶味道。

  作者原來以為奶奶走過大江南北,才會做出那些讓她回味不已的家常菜,但是,流浪三個月,最後回到奶奶的家鄉上海時,才發現即便奶奶走過這麼多地方,做的菜卻從未離開過上海,所以她唸茲在茲的奶奶食譜都是上海菜,她也深切體悟朋友安慰的話「彼此都在流浪。親之再親,都只擦肩而過。」她的旅行與書寫只是想延長這擦肩的感受,年輕人讀了此書,或許會想珍惜自身與長輩的擦肩緣份吧!

文章節錄

《留味行:她的流亡是我的流浪,以及奶奶的十一道菜》

序章:大世界的哈哈鏡

  上海南京路的大世界戲院有一面哈哈鏡,站在面前瘦的變胖,凹的變凸,哭著像笑。七十幾年前你可以在那鏡子前看著自己哈哈大笑,花花世界無奇不有。如今大世界整棟建築蒙上了綠布關閉了,你走近了只有灰塵,連乞人都繞路。

  我的旅程接近尾聲的時候終於到了這個不再歡樂的建築外,整個城市為了「世博」醞釀著,世界想看看新的上海會是什麼模樣,走在南京東路上我發現只有我。

年長的總想退休後環遊世界,年輕的想要遠遠甩開這個世界去看那個世界,或者只在生活的島上繞一圈,彷彿走出去就可以擁有新的鏡子,看見新的自己。在原來的世界看不見找不到的,在失落的鏡子裡都可以尋得,竟像真的一樣。旅行是魔鏡,我們都這麼希望著。

  甚至已經離世的奶奶都想旅行,我夢見過兩次。

  奶奶在小島上,很清閒的想要打電話,猜測是要撥給我的,可手機太小老人家不會用,就這麼折騰著。島上的風很緩慢,撥手機的動作也不快,一直無法撥成,老人的手指這麼纖細那麼靈活卻不會撥電話,我在夢的這頭看著她乾著急,沒法可想。她要告訴我她很好,夢裡她沒說卻傳達出如此訊息,我朦朧知道她的意思。她要說,她上路了,就在旅程上。旅行有點趣味,她真的很好別擔心。

  於是我偶而會忘記她已離世。也許是因為她總沒有打電話來告訴我,她已經離開。

  另一天早晨醒來,沒有夢見老人,卻有一個清楚的念頭進入腦袋:「該去走一趟奶奶逃難時走過的路」。念頭很清晰,就是以一句話的形式出現在早晨的夢霧中。前人已上路,我也該上路,無論那路途是什麼,就去走老人走過的路吧。

  過世數月的奶奶只留下了一本薄薄的口述歷史,我卻從來沒仔細讀過。爬出被窩,我開始想該怎麼做。早春還很冷,需要出走的熱度卻在心裡像夏天的太陽開始發熱。也許在途中,會遇見小島上的奶奶,路途上的奶奶,或者是夢中的奶奶,把夢外的自己放進夢裡走一回。

  想要離開這裡,去遠方,沒那麼多理由。說穿了眼前就是日子復日子,你得去走一趟。去找答案,去問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或者,其實是去找到正確的提問,叩問自己心中真正的思念。

  只有一張地圖和一本口述歷史,就要上路了嗎?那到底是什麼樣的一段路程?你期待旅行能帶來什麼嗎?而到底,為甚麼要在七十年後重新去走這趟路呢?難道你以為七十年還會留下什麼痕跡嗎?上海那面照映過老人青春歲月的哈哈鏡,如今早已不在,你當真以為可以在站到涵納流轉歷史的鏡子前(歪曲的),再看見些什麼呢?

  但我找不到理由退卻,因為我曾經犯下了一個錯誤。這個錯誤講出來也沒人在意,不講更沒人知道。

  許多年前異想天開地對家人宣告我要拍攝紀錄奶奶的故事。這個計畫一直斷斷續續的進行,因為當時的我對於影片製作什麼也不懂,只有胡亂的熱情和衝勁。即使買了攝影機,也紀錄了不少片段,卻總摸不清頭緒如何剪輯。再過了幾年,拍片的朋友說了:「你現在沒事,乾脆來跟我學剪接吧。」算好了荷包儲蓄能承受的時間,像旅行一般上路了。每日像上工一樣去朋友的工作室剪著自己的小短片,如此開啟了拍片人生,轉進了影片製作的行業。當初想做的奶奶紀錄片卻因此也暫時擱下了。

  終於著手開始剪輯奶奶的影片,是為了告別式而剪。奶奶在我最忙碌的時節,在睡夢中過世了。暫時擱下的,最後才知道那暫時擱下其實是永遠。她過世一週內,我匆匆讀過先前爸為奶奶做的口述歷史,把奶奶將近九十年的生命擠進十五分鐘的影片中。

  影像成了魔法,在密集的剪接期中我盯著螢幕召喚奶奶的神魂。影片的播放是降靈會。一切的靈又因我們觀看而瞬間再現。

  影片中一張奶奶逃難的路線示意圖,我特地作了運鏡示意逃難方向。就在這張圖上,原本該是順時鐘方向的路線,硬生生被我拐成了逆時鐘。我把這旅途方向由上海一路往西,直達了四川。我讓奶奶走了錯的方向。原來奶奶說了上百次的逃難故事我始終充耳未聞,現在才發現那些故事我知道的那麼少,少到有一天你毫無防備的被自己的無知打了一巴掌。這一巴掌,杳然無形,卻沉沉落在心底。

  歷史會讓人記著,人類拖著影子往前走,踩在腳下的都是歷史。但更多時候歷史不存在。

  奶奶的故事不再出現我的生活中,一切像是大雨過後太陽揚起,地上又是一片爽朗,毫無雨跡。沒人再問起那逃難之路到底怎麼回事?

  窩在早春的被窩裡就著檯燈看著奶奶的逃難路線地圖,手指過每一個老人青春時走過的城市。我可以如此用手指劃過千百回,猜測家中餐桌的某道菜很可能是她戰時流離之際學會的手藝,但我永遠不會知道她走過的路是什麼樣貌,我們吃的菜到底是哪一個地方的菜。除非我重新用腳走過,每一個她到過的城市,穿越每一個她走過的邊境,找到屬於她的味道,並且把味道留下來。於是找出了一張新的地圖,拿出紅筆開始圈出地名。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我想像點一根火柴可以見到逝去的奶奶,邁出的每一腳步,就是一根火柴,那閃爍短暫的光芒,或可讓兩界重逢,讓微弱的庶民歷史激起些許火花。

  三個月最後走到上海,才知道大世界的哈哈鏡沒了,上海新認識的友人跟我說,蘋果電腦裡攝影自拍軟體有種效果就是哈哈鏡,打開電腦就有了,你特地繞了那麼大一圈來找?我對他笑了。他打開他的蘋果電腦,幾個人對著視訊攝影機擠眉弄眼,還是彩色的呢,電腦把我們變成了哈哈鏡中的可笑模樣。就這樣,在上海的黃埔江邊小宅裡,我照到了哈哈鏡。

  但終究旅途並不是為了尋得那面鏡子,旅人慢慢懂得了,走在旅途中你就已經入夢了,成為鏡子裡的影子,成為古老故事的一部分,你是故事的延續。生死不是兩界,而是一條線。旅途的最終換來的是哈哈一笑。然後你會明白這不是為了思念,而是告別。在夢中在鏡子中重新認識老人以及那整個屬於她的時代,好好地記住,然後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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