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次郎與佐紀

發稿時間:2012/06/09
菊次郎與佐紀
菊次郎與佐紀
作者|北野武
譯者|陳寶蓮
出版社|無限
出版日期|2012/05/30

  日本導演北野武的電影融合通俗與藝術、搞笑與悲劇兩種極端特質,風格迷人,受到國際影壇注目。他寫書詮釋自己的電影,令人恍然大悟,原來他的電影許多角色原型都來自父母菊次郎和佐紀,對白也往往一語戳破人生真相,耐人咀嚼。

文章節錄

  小學六年級的生日那天。母親要去買東西,突然叫住我:「小武,快去穿衣服!」

  那是除了去遠足以外,第一次要去坐電車,而且還是要去買東西,令我興奮不已。一路上想著是買棒球手套好呢?還是電動火車好呢?然後,我們在神田站下車。

  我被帶進一家大書店。我才嘀咕「買書啊」,後腦袋瓜立刻挨了一巴掌。

  如果是世界名著全集,也就罷了。當母親買下從算術到什麼什麼的總共十本〈自由自在〉系列兒童用參考書時,我頭都昏了。哪來的自由自在?簡直是不自由不自在的日子嘛。直到現在,一聽到收音機播著「飛馬標誌參考書」歌,就無端地憂鬱起來。

  那天晚上,一回到家,母親立刻要我翻開「自由自在」。稍微偷懶就一巴掌扒下來,或則用掃把柄戳我,逼我讀書。

──

  小學時,母親是如何逼我讀書?我又如何不肯讀書、老想著打棒球?一直是最深刻的記憶,那也是我們母子倆的戰爭。

  鄰居大嬸看我那麼愛打棒球卻沒有手套,覺得我可憐,在我生日時偷偷幫我買了棒球手套。但母親根本就不准我打棒球,光是擁有手套,就會惹她生氣。

  我們家只有兩個房間和一個廚房,一個房間約兩坪大,另一個房間約三坪大。我睡的那間除了棉被,空無一物,沒有地方可以藏放手套。不過,走廊盡頭,那個勉強算是院子的地方,有一棵低矮的銀杏樹。於是我把手套包在塑膠袋裡,偷偷埋在銀杏樹下,假裝沒這件事的樣子。每逢打棒球時才挖出來。

  有一天,當我挖開泥土時,手套不見了,只見塑膠袋裡裝著一堆參考書……。

──

  母親認為我迷戀棒球,是因為時間太多,便又安排我去英語和書法補習班。足立區附近極少英語補習班,於是我去到三個車站距離外的北千住補習。

  我騎自行車往返,假裝乖乖去上課,其實都跑到那附近的朋友家或公園,玩到時間差不多時再回家。

  有一次,一回到家,老媽迎面就說:

  Hello,how are you?」我一時不知該怎麼辦,默不作聲,結果挨了一陣好打。

  「你沒去上課吧?!要說『I am fine』,混蛋!」

  這真叫人不寒而慄。她怎麼知道那些英語的?

  不會是和美國大兵交往吧?我的補習費可能是美國人出的?太令人不安了。

  其實她是為了我,硬學會了那幾句。

──

  不久,我離開法蘭斯座,和清司搭檔說相聲,取名Two Beat。雖然能在松竹演藝場演出,但機會不多。一天酬勞僅一千五百圓,兩人平分,各拿七百五,最少要撐個十天,日子過得比在法蘭斯座時還苦。

  但是希望無窮。雖然沒錢,知名度漸漸打開了。

  有一天,我和往常一樣站在舞台上,忽然看見觀眾席上有張熟面孔。我家鄰居正好來看表演。

  表演結束後,那人來到後台:「看到你出來,嚇我一跳。」然後問,「去看你媽沒有?」

  「沒有。」

  「偶爾回去看看嘛!她知道你在說相聲。有人告訴她。」

  我於是回家,都已經五年沒跨進家門。我做個深呼吸,推開大門:「我回來啦。」

  沒想到一見面就是,「你趁早別幹了,藝人什麼的,我們家有奶奶這個教訓就夠了。」

  母親越說越氣。

  「怎麼偏偏就遺傳到你爸家的藝人血脈呢?反正不會紅,別幹了,回大學去,我出錢,回去吧!」

  「不要,我再也不回去。」

  「啊啊,怎麼這麼死性子!」

  毫無母子重逢的感動,迎面挨罵,兩人一下子穿越時空,又恢復昔日的母子關係。

  到這個地步,我只能抱歉、再抱歉。她抱怨供我上大學、幫我付房租,結果都遭到背叛。在她不斷的數落中,往日的內疚全都湧上來了。

  仔細想想,這是我第一次坦然對她抱著道歉的心情,也感覺到我終於完全擺脫她,能夠和她一對一了。

──

  而不久,當我上電視演出,酬勞超過百萬時,我又想回那個久別的家了。打電話過去時,心臟還猛跳。

  是母親接的電話:「最近上電視,賺到錢啦?」語氣非常溫柔。

  不料,我才說「還可以啦」,她立刻纏著說:「那麼,要給我零用錢!」

  什麼嘛!這個母親,真會掃興。

  既然如此,就讓她見識一下。我準備了三十萬現金,還請她到壽司店。

  「媽,這是給你的零用錢。」我想讓她驚喜。

  她問:「有多少?」

  我得意地說:「三十萬。」

  「就這麼一點?」不變的刻薄語氣,「不過三十萬塊錢,就一付了不起的德性!」

  我能怎麼辦?當然是不歡而散,發誓再也不回家了。

  麻煩的是,電話號碼已經告訴她,從那以來,每兩、三個月必定打來要錢。

  「零用錢沒了,給我二十萬。」

  為什麼母親眼中就只有錢?我感到有點落寞。可是,想到她的養育之恩,還是託人轉交給她。心想,人在窮困辛苦後,果然會視錢如命。

──

  後來,我被警方逮捕(1986年北野武因不滿《FRIDAY》寫真周刊的八卦報導,率領手下前往講談社,由於對編輯部人員施暴而被逮捕)時,她放話說:「要求刑的話,就判死刑吧!」發生摩托車意外時,她說「死了也好」,言語刻薄如昔。我很生氣,打電話問她什麼意思,她竟理直氣壯回答:「不那樣說,世人不會甘休啊!」

  她究竟真是抱著那樣的想法和愛而說,還是認為菊次郎的兒子果然愚蠢而說,我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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