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英雄

發稿時間:2012/06/16
當代英雄
當代英雄
作者|米哈伊爾.萊蒙托夫
譯者|丘光
出版社|櫻桃園文化
出版日期|2012/06/01

  《當代英雄》是十九世紀俄國小說家萊蒙托夫的經典之作,影響後世甚深。它的形式集合遊記、日記、懺悔錄於一體,藉由五篇互涉的小說和序文,組成敘事的萬花筒,而折射出俄羅斯眾生圖相,以及潛藏人性深處的愛與悲憫,邪惡與罪孽。

文章節錄

《當代英雄:萊蒙托夫經典小說新譯》

塔曼

  塔曼是俄羅斯所有濱海城市中最糟糕的小城。我在那邊差點沒餓死,而且還有人想把我淹死。我搭乘驛站的小拖車深夜抵達這裡。馬車夫將三匹疲憊的馬停在進城入口處,停靠在這裡唯一的石房子大門旁。衛兵是個黑海哥薩克,聽到馬車鈴鐺聲後,用粗野的聲音半睡半醒地喊:「來人是誰?」部隊的士官長和十夫長走出來。我跟他們說明,我是因公務前往作戰部隊的軍官,要求留宿在這裡的公家房舍。十夫長就帶我們上車在城裡繞,去了好幾間房舍,卻沒進房,因為都住滿了。天很冷,我又三天沒睡覺,累得要死,火氣就來了,於是大喊:「隨便帶我去一個地方住,你這土匪!哪怕去鬼那裡都好,只要有個地方住!」十夫長搔搔後腦杓回答:「是還有一個住處,只怕長官您不喜歡,那裡不乾淨!」我那時沒能了解最後那句話的確切意思,只命令他繼續往前走,我們在骯髒巷弄之間晃蕩好久,巷子兩邊我只看到一些破舊的籬笆,然後我們駛到緊鄰海岸邊的一間農舍前。

  圓月照耀著我新住所的蘆葦屋頂和白牆,在那卵石牆內的院子裡,立著另一間簡陋的屋子,它比前面那間農舍更小更舊。海岸的斷崖幾乎緊靠圍牆邊,牆腳下方就是海岸,隨著湛藍海水的浪湧拍岸,響起了連綿不絕的低吟。月亮靜靜地望著那片騷動不安但已被她馴服的海水,月光下我可以清楚看到離岸遠處有兩艘船,它們的黑色纜索纏得像蛛網似的,船隻動也不動地在蒼白的天際裡印出了輪廓。「碼頭裡有船,」我心想,「那明天我就可以前往格連吉克。」

  一個邊防哥薩克士兵來當我的勤務兵。我吩咐他把行李拿出來,打發馬車夫離開,然後我開始叫喚房東──四下靜默無聲;我敲敲門──依然靜默無聲……這怎麼回事?

  最後,從前廳爬出來一個約莫十四歲的男孩。

  「房東在哪?」──「沒。」

  「怎麼回事?根本沒有嗎?」──「根本沒。」

  「那房東太太呢?」──「到郊村去了。」

  「那誰要幫我開門呢?」我說,用腳踢了門。門卻自己開了,屋裡傳來一股霉味。我點了一枝硫磺火柴,伸到男孩鼻子前面──火柴照出了兩顆白白的眼珠子。他是個瞎子,天生全盲。他站在我面前動也不動,我開始仔細觀察他的臉龐輪廓。

  我承認,我對所有的殘障者,不管是瞎子、獨眼的、聾子、啞巴、缺手斷腳的、駝子等等,都有強烈的偏見。我注意到,在人的外表和心靈之間總會有某種奇特的關聯:一個肢體殘缺的心靈似乎也會喪失掉某種感受力。

  就這樣,我開始觀察瞎子的臉,但是請問,要怎麼從一個沒有眼睛的臉上讀出東西來呢?……我不由得同情地望著他好久,突然間一個隱隱若現的微笑掠過他薄薄的雙唇,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笑容給了我極不愉快的印象。我腦海裡產生了猜疑,這個瞎子不是真像表面上那麼瞎,不管我怎麼努力說服自己相信角膜白斑不可能造假都沒用,而且又何必要裝瞎呢?但是有什麼辦法?我常常是寧可相信偏見……

  「你是房東的兒子嗎?」我終於問他。──「不。」

  「那你是誰?」──「窮人家的孤兒。」

  「那房東有小孩嗎?」──「沒,是曾經有個女兒,但是跟一個韃靼人跑到海那頭去了。」

  「跟什麼韃靼人?」──「鬼才知道!是個克里米亞韃靼人,刻赤來的船夫。」

  我走進屋內:裡面有兩張長椅和一張桌子,加上壁爐旁的一口大箱子,全部就這些家具了。牆上沒有掛任何聖像畫──壞兆頭!海風穿過破了的玻璃窗灌進來。我從行李中取出蠟燭頭,點亮之後便整理起東西,我把軍刀和長槍立在角落,手槍放在桌上,毛氈斗篷鋪開在長椅上,哥薩克士兵則把他的鋪放在另一張椅上。十分鐘後他開始打鼾,可是我睡不著──黑暗中那個白眼珠的男孩一直在我面前打轉。

  這樣過了大約一小時。月亮照在窗上,落在屋內地板上的光線躍動著。忽然間,在一條橫過地板的明亮光斑上,閃過一個陰影。我抬起身來看一看窗戶:好像是有誰再次跑過窗外,老天才知道藏到哪去了。

  我不認為這個傢伙會沿著陡峭的海岸跑下去,但是除此之外他又無處可去。我起床披上外衣,將匕首繫在腰帶上,悄悄地走出屋子。那個瞎子男孩向我迎面走來,於是我躲到圍牆旁,他的步伐平穩但仍小心翼翼,從我身邊走過去。他腋下夾帶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包袱,轉往碼頭的方向去,開始沿著狹窄陡峭的小徑下去。我保持一段看得見他的距離跟在後面,心中想到:「到那天,啞巴將大喊出聲,瞎子將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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