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熱品嚐

發稿時間:2012/09/15
趁熱品嚐
趁熱品嚐
作者|小川糸
譯者|陳寶蓮
出版社|時報
出版日期|2012/08/31

  繼《蝸牛食堂》後,小川糸最新短篇小說集《趁熱品嚐》,這次書中的食物少了《蝸牛食堂》魔幻的療癒色彩,卻更增添了平實敦厚的溫暖。書中七道美食、七段不同的人生故事,有思念、有離別、有不捨、有愛戀,作者文字細膩,飽含食物和人生的各種色香味,讓人不禁細細品味,餘韻無窮。

文章節錄

小呼的味噌湯

  我在寒冷的一月清晨出生,媽媽幫我取名「呼春」。聽說爸爸本想幫我取名春子或冬子,好對應媽媽的名字秋子。這個想法的確符合一板一眼的爸爸,蠻好笑的。不過,我超喜歡自己這個名字。雖然沒有耀人的長處,但我心底深處相信,至少,對爸爸媽媽而言,我是特別的、無可替代的存在。

  只是,幫我取這個名字的媽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她離開這個世界已經二十年。我沒有媽媽過世那一刻的記憶,也沒有葬禮的記憶。卻模糊記得,在寒冷的冬天,我和爸媽一起去街上百貨公司買書包。或許,那是媽媽最後一次出門。

  不知不覺間,媽媽的身影從這個家裡消失。忽然察覺時,只有我們父女共度的平穩日常已經開始。目送背著書包、說「我走囉!」、走出大門的,總是白襯衫上搭著圍裙的爸爸,三餐只有我和爸爸兩人,也覺得理所當然。如今回想起來,大概是媽媽耗損她僅餘的生命、努力把我訓練到能和爸爸那樣生活吧。

  在婚事已定、即將離開這個家的現在,我終於察覺根植在我體內的「母親」存在。像翻開一張張樸克牌而陸續湧現記憶中的母親形貌,每一幅都很嚴峻。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被塵封在記憶底層。

  所謂的特訓,在我上幼稚園的時候開始。當然只是模糊的記憶。或許那個時候,媽媽已知道舊病復發。她以猛烈的氣勢教我開動洗衣機和清掃廁所,讓我自己的事情全部自己做。

  廚房的事情也不例外。奶奶說幼稚園娃娃用火很危險,她不顧奶奶反對,讓我站在廚房。首先教我煮飯。她不是用電子鍋,而是普通鍋子。教我如何盡量不依靠用具、能以最少的工具完成事情。

  當我很會煮飯以後,媽媽接著教我煮味噌湯。煮味噌湯不像煮飯那樣簡單。我好幾次失敗,都要重新再來,我對自己的笨拙感到焦慮,大發脾氣。即使如此,媽媽也沒有安慰我哄我。雖然用現成的味噌湯塊來煮,對幼稚園娃娃來說比較容易,可是媽媽絲毫沒有想過要用那種簡便的東西。她自己因為生病,只吃糙米蔬菜。或許是出於為人妻母的憐惜心,不願爸爸和我也得到同樣的病。

  首先,小魚乾很難處理。要摘掉魚頭和黑黑的內臟部份,再把魚身撕成兩半。這點工作我怎麼做也做不好。我本來就手不靈巧。好不容易會處理小魚乾了,下鍋乾煎的作業又是一個難關。因為外表看不出變化,完全不知道煎的情況。煎得太淺不行,煎得太老也不行,媽媽的想法根底,有做菜是憑五感記憶的意識。現在雖然想不起媽媽的飯菜香,但是媽媽教我小魚乾煎得恰到好處的味道,牢牢印在我的記憶褶縫中。然後,按照人份,將水一碗一碗倒入鍋中。只有那時,媽媽會牽著我的手站在鍋前,讓我不害怕濺起的水聲。

  媽媽的作法是前一晚進行到這裡,隔天早上,再把鍋子放到爐子上熬湯底。我大概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全部記住一連串的作業。我讀幼稚園大班時,已經可以獨自煮味噌湯了。

  特訓一結束,媽媽突然變得好慈祥。幼稚園小孩或許已到不再粘著爸媽的時期,但我在那個年紀,依然喜歡粘在媽媽身上。像要彌補特訓時期的嚴厲,訓練以外的時間,媽媽總是盡情寵愛我。我尤其喜歡媽媽的乳房。我不知道那裡藏著折磨媽媽接近死亡的病魔。我頭靠在媽媽胸口,享受那像剛做好的蛋包飯似的豐滿柔軟感觸。爸爸經常用相機收錄母女倆的那些姿態。我也不知道爸爸藏在鏡頭後面的眼睛可能被淚水濕潤。媽媽被病魔侵犯的身體,肯定承受過多的女兒身體衝撞的力量。

  有一天,我和媽媽一起洗澡。平常都是一家三口一起洗,那天爸爸好像加班,只有我們兩個。我像平常一樣,臉頰貼著媽媽的乳房,天真玩著。媽媽突然用指尖捏著乳頭,用力擠著。

  「小呼,媽媽還可以擠出一點奶水哦!」

  我從斜下方仰望到的媽媽表情,似乎很得意。的確,仔細看,媽媽的乳頭慢慢滲出一點白白的東西。

「喝喝看?」

  媽媽問,冷不防把乳頭湊到我的嘴邊。瞬間,感覺我的心臟和包圍我與媽媽的時間都像凍結似的。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我知道、也看過嬰兒吸媽媽的奶。可是要我這個年紀還含著媽媽的乳頭,即使還是小孩,心裡仍有排斥。但我被媽媽當時的認真眼神懾服。眼前的這個人,正拼命懇求我。我這麼想後,不敢說「不要」。

  我輕輕含著媽媽的乳頭。那時候,媽媽在想甚麼呢?媽媽胸口還留著兩個隆起的乳房,是因為發現得病時,並沒有選擇切除。媽媽如果選擇切除,大概能活得更久一點!能和爸爸一起終老、照顧爸爸吧!可是那樣的話,我就不會來到這個世上了吧!

  幾秒鐘後,我突然覺得害羞,抬起臉,媽媽濕潤的眼睛看著我。如果我那時懂事一點,一定能安慰媽媽。可惜當時的我太小,還是不能依靠的存在。

  看著一天天接近盛開的櫻樹,我不斷想起媽媽的一切。那棵樹是爸媽為了紀念我出生,種在院子裡的,如今已枝葉茂盛。

  不知甚麼時候,對我來說,媽媽變成了這棵櫻樹。我對著黑黑枝幹和風中輕搖的茂密葉子報告學校事情的時候,多過對著相框裡的媽媽照片。我才二十五歲的年輕,卻已超過媽媽的享年,從此以後,媽媽只會比我越來越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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