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身的建築行動

發稿時間:2012/10/06
自身的建築行動
自身的建築行動
作者|汪文琦
出版社|田園城市
出版日期|2012/09/14

人與建築之間,究竟存在著什麼樣的關係呢?作者認為,台灣建築界長期處於「沒有宣言、沒有運動的狀態」中,始終沒在「思考層面上產生主動性的要求」。但幸福的追求是必須主動、有所選擇與創造的。面對生活環境,我們太多人都有著過客般的心態,對停居的地方不太要求,更無所經營。這本書,談的不只是建築,更是人生態度。

文章節錄

河:側寫李承寬

要評估李承寬先生的影響,距離太近、時間也還太早。無論說,這影響只是針對我個人而言,或者是產生於經由諸如下面這些用詞所交錯疊合的種種可能之概念範疇當中:文化、建築、現代、傳統、本土、國際、民族、地區、國家、本體、應用……等等,等等。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已經成為河流。其並不涉及一時一地的影響,或說「近期的影響」,而是關於世界史範圍內的精神遺產;因為,他的思想與建築實踐並沒有為特定的時空範圍所限制,而最終的精神成果也超越於他個人的特定背景之上。

  「他已經成為河流」——這是考慮了很久之後,在腦中浮現的唯一字眼。展開於心中的影像,是人們曾經有過的、或即將有的精神創造,湮漫浩蕩,久遠以來雖有不同稱呼,它的內在基礎實際上又一氣相連。我本來想說「他匯入了這河流」,或說「他成為河流的一份子了」,卻都不準確。前者像是說,他(或者我輩等等)原本是外在於這麼一條河流的。後者則更糟糕,表徵了河流是由許許多多個別的成員組成,比較像乾涸的河床中裸露出來一顆顆頭顱般的石塊,而沒有河水喚起的整體映象。「他已經成為河流」,此外,我並且無法喚出這河的確切名字。

  詞彙的困窘通常也徵兆思維中的隙漏,只不過,這種困窘事實上是出現在相對來講的現代用詞,而非古典的語彙當中。例如,「蒼生」或者「天下」(當然是指那些數千年前極其理想性論述中的用語,而非帝王眼中的天下概念;若是後者,則一直到最近的五十年來,仍被完整地保存著)比較接近我想指出的範圍。值得考察的是,丟掉這些用詞以及它所指涉的範疇,究竟有多久了?現在我們也許至少還說起「地球」、「全球」這樣的字眼,涉及的卻是一個客觀的對象,相較於「蒼—生」、「天—下」這些詞彙所富涵豐盛的主觀想像,範圍確實要狹隘了許多。

  總之,先不談李承寬先生的影響,也暫時說不清這條河流的模樣,那麼就先記下幾則相干、不相干的故事罷!

  要說和李先生個人真正的相識,那麼並非在大學的課堂之上(我那時還沒開竅,完全聽不懂李先生的「微言大義」),卻是在我離開學校數年之後了。那是一次學術性的討論會,會議的休息時間我走向他,說明幾個月前曾經於雜誌上發表過一篇關於夏隆的文章,不知道李先生是否收到了我寄給他的刊物。李先生神情愉快地轉向我,說:「我看了你寫的文章,你的觀點很好;據我所知,還沒有人這樣子談論這些事情。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可以談話、一起討論……。」

  後來,我在他的住處看到了先前寄去的這篇文章,上面佈滿各種顏色的彩筆圈注。當時我不滿三十歲,李先生則年屆八十了。

  又是幾年之後,我終於也有機會在實際的設計項目中和李先生合作。多年來以孺慕之情對李先生生活照顧有加的趙力行先生,這一次將新近完工的公寓大樓委託李先生就一戶標準單元進行室內設計,而我負責從旁的協調工作。在設計的最後階段,有一天早上我去見他,李先生讓我看一張畫卡,那是梵谷的小幅靜物,鵝黃色的桌面前景與暖灰色的背景,中間置一只素淨的花瓶。他向我解釋,這些顏色搭配得很好,我們設計中的和式房間就用這幾種顏色。他並且已經挑選好了色票,依序貼在一張白紙上,作為將來工程施作的標準。

  事實上,我有內在的衝動,還想為我講述的故事添加結論,但是那將會是多餘的,並且也妨礙這些故事在多年後可能給予我的其他意義。我只能提醒那視這些故事太過平淡無奇的人,一般時候我們自己或者我們遇到的人通常並非如此行事——始終慎重而恭敬。我們比較不陌生的是「鏡子的原理」,也就是說,我們反映(反應)時代的「習氣」並且大多時候丟失掉自身的節奏與旋律。雖然,數面鏡子放在一起也能折射出好幾重深度;然而不是河流。

  最後講述一則長久以來盤旋於腦中的故事,故事是高中老師楊德英女士在課堂上講述的。對於她在故事重點之處特別揚高的音調,我至今仍然記憶鮮明,然而對於故事本身卻只遺留下極為粗略的梗概;因此不得不自己添加一些枝葉上去:

  有一次,皇帝作了簡單的出巡,雖然說已經是刻意地精簡了,出巡的隊伍仍然綿延有數里之長。在城郊的小樹林旁邊,皇帝下令隊伍作短暫的休息,而他正好可以從容地望望這村野的風光。遠遠的,田地裡工作中的黑色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皇帝一時興起也就吩咐屬下去傳喚工作中的農人來問話。隨從們雖然心中納悶,卻也不敢稍有遲疑,即刻往遠處的黑影趕去。正辛勤工作中的原來是位老農,身旁的兩條黃狗見有生人,狂吠不已,老農一一喝止了,只見來者竟是些身著官服的大人。皇帝的屬下並不迂迴,報出皇帝的名號,說明皇帝的召見,老農聽了因此回話說:「那麼我先將泥濘的雙手就水渠清洗乾淨,便也可以隨您們去見皇帝。」

  故事就在這裡結束,老師在講述的音調裡加重了老農洗手的從容態度,沒有人會錯過故事裡這個平淡的、唯一的重點。

  之所以會在這裡想起這則故事,應該是因為田間的水渠和我先前提到的河川有著某種內在的聯繫吧!其實,各色各樣的所謂「皇帝」,在各個歷史階段、各種的領域之內總是不曾缺少的,有時候是個人,更大多時候則是以模糊不清的詞語存在著的教條與典範,映襯著我們欣羨不已卻又栖皇不安的臉孔;而親自經歷過歷史高浪的李先生卻只是那從容洗手的老農……。

  且看那河流,自有其一路上的風景。

  —2002年春脫稿於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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