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名單

發稿時間:2012/10/06
無盡的名單
無盡的名單
作者|安伯托‧艾可
譯者|彭淮棟
出版社|聯經
出版日期|2012/08/24

  一本「三合一」的書,有艾可對於「名單」在西方文明史上的意義的解說,有相關的選文,還有眾多相關的藝術作品構成紙上展覽。「名單」的形式本身,具備了我們平常不曾認真思考、卻很容易感受到的隱藏訊息。這是艾可書中最主要的提醒。

文章節錄

第十一章 收藏和寶藏

  博物館的目錄是實用名單的一個例子,這目錄指涉那些存在位置已預先決定的物事,所以,就此意義而言,這麼一份實用名單必然是有限的。不過,我們要如何看待博物館,或者,我們要如何看待任何一種收藏?收藏所有某一特定對象的極端罕見例子不算(例如,某位藝術家的所有作品,我是說,「所有」),收藏往往是開放性的,永遠可以增加,也就是添上某種其他成分,特別是如果這收藏是出於對累積、對無限增加的愛好而來,像羅馬貴族、中世紀的領主、現代的藝廊和博物館。

  此外,高度專門化的情況不談的話,許多收藏的內容往往不免瀕臨駁雜。一個來自太空而不清楚我們的藝術概念的旅者,可能會納悶,羅浮宮怎麼收進那麼龐雜的常用物事,諸如花瓶,盤子,小鹽瓶,女神像,例如米羅的維納斯,風景畫,一般眾生的肖像,墓葬器物和木乃伊,怪物的畫像,崇拜的對象,人類遭受酷刑的刻畫,戰役的呈現,刻意要撩撥「性」情的裸體,甚至考古的出土物。

  其實我們連想像太空來的訪客也不必。1923年,保羅‧瓦萊里(PaulValéry)就曾直言他對博物館的懊惱:「我不太喜歡博物館。出色的博物館是有幾家,令人愉快的卻是一家也沒有。分類的想法,保存的想法,以及大眾共用的想法,都正確而且清楚,可是都和樂趣沒有什麼關係(……)我發現自己置身僵凍生物的亂軍之中,它們每個都要求只有它自己存在,這要求當然不可能實現(……)。我眼前展開一種怪異的,經過組織的混亂。我渾身充滿一股神聖的畏懼。我的步伐變得具有宗教意味。我說話的聲音改變,變得有一點兒拉高,彷彿我是在教堂裡似的,但我這變高的聲音又比在實際生活裡要低。不久之後,我就再也不曉得我到這裡是做什麼來的,置身於這麼個蒼白如蠟,瀰漫著寺廟和沙龍、墳場和學校的氣氛的地方(……),這是何等的吃力,我對自己說,何等的野蠻!凡此一切,皆屬非人。都不純粹。這些彼此獨立而且含有敵意的奇觀,對你襲來,而且它們愈是彼此相似,敵意就愈大,這真是弔詭(……)人的耳朵不會受得了十支管弦樂團同時演奏,人的精神也無法同時追從許許多多彼此判然有別的操作,許多論辯同時開口,也是不行的。可是,在這裡,眼睛(……)一開始感覺,眼簾就不得不映入一幅畫像和一幅海景,一個廚房和一場凱旋,姿勢和處境千般百樣的人物角色,而且不只如此而已,眼睛一瞥,就必須同時擁抱各種和諧,以及彼此根本無從比較的繪畫方式(……),彼此吞噬的作品(……)但我們繼承到的東西把我們壓垮。現代人,他的技術手段太多了,累得筋疲力竭,而且唯其豐富過度,反而落得赤貧(……),資本過大,變成沒有用的資本。」

  寫上面這段文字那天,瓦萊里或許心情不好,因為過了十四年之後,他為巴黎夏悠宮(Palais de Chaillot)的門面題詩,紀念宮裡博物館的展覽(「珍罕的事物和美好的事物─廣匯於此─對眼睛的啟示─前所未見─舉世所有」)。不過,如果以傳統的博物館來說,瓦萊里上面這段文字的確掌握了三項特徵:(1)傳統的博物館帶著一種沒有聲音的、昏暗的、對人不算友好的曖昧氣氛;(2)博物館裡,單件作品缺乏可供參考的關係脈絡,使人難以領會其個性,或者,很難將它們都記在心裡;(3)傳統博物館貪多務得,不知厭足,因而帶有壓迫感。不過,今天博物館組織館藏的方式有長足的發展,瓦萊里提出的前兩項非議已經確定不再適用:今天的博物館內部一片明燦,和煦如陽光,友善對待訪客,使人賓至如歸,展覽室的配置幾乎總是希望做到方便我們了解作品及其脈絡之間的關係。但是,我們仍然碰到瓦萊里點出的第三項特徵。而且,事實上,大家走訪博物館,的確就是因為這類機構貪得無厭追求收藏。博物館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它們起源於私人收藏,而私人的收藏起源於掠奪,也就是戰爭中所劫之獲。普利尼(《自然史》37, 13-14)說:「龐培(Pompey)的勝利創造了喜愛珍珠和寶石的時髦風氣,一如西丕歐(Scipio)和曼流斯(Manlius)的勝利引起追求手工打造銀器、阿達利(Attalic)衣飾,以及以青銅裝飾三方臥食椅(triclinia)的風尚;莫穆斯(Lucius Mummius)的勝利,則興起愛好科林斯(Corinth)花瓶和繪畫的風氣。」這批戰利品(或者,換個說法,征服的權利)成為一個起源,由此起源,生出重要物品的搜羅累積,以及以增加這累積而傲人。

  根據波米安(Krysztof Pomian)的考證,當初,人收藏東西,是出於宗教心理而為之,在私人層次,則是聚物以陪葬(我們只要想想埃及法老王墓中的寶藏,即知其概),不然,就是來自寺廟神殿的賜贈。不過,收藏很快就轉向他所說的,帶著意義的(semiophoric)的東西。換句話說,這時候,人收藏的東西往往超越它們的出售價格,這些東西是符號,它們是某種層次的見證:它們見證它們來源所在的某個過去,見證一個殊方異域的世界,見證一個肉眼看不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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