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13歲小男孩康納來說,有什麼事情比自小爸爸離家另建家庭、在學校遭同學霸凌、因母親罹癌而老師露出過度關心的眼神,更令他恐懼呢?怪物如往常一般在夜晚12:07出現,但康納並不害怕,他得面對的是一件更恐懼的事實……如何面對失去及學習接受失去,怎樣才能得到救贖,故事感人真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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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故事
那天晚上他了無睡意地躺在床上,看著床頭櫃上的時鐘。
這是他所能想像中過得最慢的一晚。媽媽光是煮個冷凍千層麵就累壞了,所以在看《東倫敦人》時,不到五分鐘就睡著了。康納討厭這齣連續劇,但他還是會幫她錄好,再為她蓋上一件絨毛毯之後便去洗碗。
媽媽的手機剛剛有響,但沒吵醒她。康納看到是莉莉的媽媽打來的,就讓它直接進入語音信箱。他在餐桌寫功課,輪到寫馬老師交代的書寫生命作業時就停筆了,然後在房間上網玩了一會兒後才去刷牙,接著回房睡覺。他才剛關燈,媽媽就帶著極度的歉意,非常無力地走進房間,親了親他道晚安。
幾分鐘後,他聽到她在浴室裡嘔吐。
「需要幫忙嗎?」他在床上喊著。
「不用了,親愛的,」媽媽虛弱地回答,「我現在好像比較習慣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康納也比較習慣了。療程的第二和第三天總是最糟的,那幾天她最疲憊、也吐得最厲害,這似乎已變成常態。
過了一會兒,嘔吐聲停了下來。他聽到浴室的燈咔嚓關掉,她的房門也關了起來。
那是兩小時前的事了,從那時起他就躺在床上清醒地等待。
等什麼呢?
他床邊的時鐘寫著12:05。接著12:06。他仔細檢查房間的窗戶,即使晚上很溫暖,窗戶還是關得緊緊的。他的時鐘滴答一聲到了12:07。
他起身,走向窗戶看出去。
怪物站在花園裡,朝著他看回來。
打開,怪物說,它的聲音清楚得就像沒有窗戶隔在他們中間,我要跟你談一談。
「是唷,當然,」康納壓低聲音說,「因為怪物總是要這麼做。要談一談。」
怪物笑了,那真是猙獰的畫面。倘若要我來硬的,它說,我樂意至極。
它舉起滿是樹瘤的拳頭,敲擊康納房間的牆壁。
「不!」康納說。「不要吵醒我媽。」
那就出來,怪物說。即使在房間裡,康納的鼻子也充斥著潮溼的泥土、木頭與樹汁的味道。
「你找我幹嘛?」康納問。
怪物將臉貼近窗戶。
不是我找你,康納‧歐邁利,它說,是你找我來的。
「我又沒事,幹嘛找你。」康納說。
還沒有,怪物說,但你遲早會有。
「不過是一場夢。」康納在後院邊跟自己這麼說,邊看著夜空裡月光下的怪物剪影。他雙手緊緊抱胸,不是因為天氣冷,而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躡手躡腳走下樓,打開後門來到外面。
他還是覺得很平靜。這真奇怪。這個惡夢——它確確實實、毫無疑問是個惡夢——跟別的惡夢天差地別。
舉個例來說,它既不令人害怕,也不會造成驚慌,更沒有一絲黑暗。
然而怪物出現在這,就像是晴朗的夜晚一般清楚,矗立在他面前十到十五公尺高的怪物,在夜裡沉沉地呼吸著。
「這只是一場夢。」他又說了一次。
那夢又是什麼呢,康納‧歐邁利?怪物邊說邊彎下身,把臉湊近康納的臉。又有誰敢說這以外的一切不是夢?
怪物一移動,康納就聽到怪物巨大的身子裡發出吱吱嘎嘎的碎裂聲音。他也看到怪物結實有力的臂膀,一束束巨大的交錯枝條,在樹的肌理中不停地翻騰轉動,連結著樹幹組成的大胸膛上,頂著一顆頭和隨時可以把他一口撕裂的牙齒。
「你是什麼東西呀?」康納問,雙手抱得更緊了。
我不是一個「東西」,怪物皺起眉來,我是個「人」。
「那你是什麼人?」康納說。
怪物眼睛瞪大。我是什麼人?它說,聲音也逐漸增大,我是什麼人?
怪物似乎在康納眼前緩緩變大、變高、變壯。一陣突如其來的強風繞著他倆旋轉,怪物將手臂大張,張到快碰到地平線的兩側,彷彿要圍住這個世界。
我的名諱之多,有如要從荏苒光陰中計算年數一樣數不清!怪物吼著。我是獵人赫恩!我是賽農諾斯!我是永恆的綠色之人!
一隻巨手懸盪下來,把康納抓住,舉到半空中,風繞著他倆打轉,吹得怪物的葉狀肌膚不停飛舞顫動。
我是什麼人?怪物依舊嘶吼著問道。我是撐起山巒的脊柱!我是川河涕泣的淚珠!我是烈風吐納的肺腑!我是獵食雄鹿的狼、獵食老鼠的鷹、獵食蒼蠅的蜘蛛!我是被獵食的雄鹿、老鼠,和蒼蠅!我是盤繞世界之蛇,吞噬著自己的尾巴!我是未被馴服也不可馴服的萬事萬物!他將康納湊近眼邊。我是這個瘋狂的塵世,我為你而來,康納‧歐邁利。
「你看起來像棵樹。」康納說。
怪物將他捏到尖叫了起來。
我不常徒步行走,孩子,怪物道,只為生死之事而來。我要你仔細聆聽。
怪物鬆開手,康納總算又能喘口氣。「那你究竟要我怎樣?」康納問。
怪物露出邪惡的微笑。風停了下來,霎時一片寂靜。總算,怪物說道,講到了重點,我徒步而至的原因。
康納神經繃緊,突然害怕起即將臨頭的事。
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康納‧歐邁利,怪物繼續說著,就是之後的晚上我都會來找你。
康納感覺到他的胃一陣緊縮,就像他正準備好挨一拳。
我會跟你說三個故事,我過去為了某些理由而行走的三個故事。
康納眨了眨眼,接著又眨了一下。「你要跟我說故事?」
正是,怪物說。
「這樣的話——」康納不可置信地看看四周。「那怎麼能算是惡夢呢?」
故事是萬物中最狂不可馴的,怪物的聲音隆隆作響,故事會追捕、啃咬、獵取人們。
「老師們也是這麼說,」康納道,「可沒人相信。」
我說完我的三個故事後,怪物對康納的回嘴充耳不聞,你要跟我說第四個故事。
康納在怪物的手中扭動了一下。「我不擅長說故事。」
你要跟我說第四個故事,怪物重複道,而且是真實的故事。
「真實的故事?」
不是一般的真實故事,是你的真實故事。
「好——吧,」康納說,「你曾說我會在最後被嚇個半死,但這聽起來一點也不嚇人。」
你知道並非如此,怪物說,你知道你的真實故事,你深藏內心的那一個,康納‧歐邁利,你最為畏怯的那一個。
康納停止扭動。
這該不會是指——
它指的不可能會是——
它絕不可能知道那個。
不。不。他絕不會把真正的惡夢中發生的事情說出來,死都不要。
你會說的,怪物說,這也是你呼喚我的原因。
康納感到更困惑了。「呼喚你?我沒有呼喚你呀——」
你會跟我講第四個故事,你會向我傾訴實情。
「如果我偏不呢?」康納說。
怪物再度露出猙獰的微笑。那麼我就將你生吞活剝。
它的嘴巴張到令人難以想像的大,大到可以將整個世界吞下去,大到可以讓康納永遠消失——
他大叫一聲從床上坐起來。
他的床。他又回到床上了。
他生氣地嘆口氣,這當然是個夢。千真萬確又是個夢。
他用手掌揉揉雙眼,要是每個夢都這麼累人,他要怎樣好好休息呢?
他得幫自己倒杯水喝,他邊這麼想邊將被子掀開。他要起來,然後重新度過這個夜晚,把莫名其妙的怪夢徹底忘掉——
有東西在他腳下發出壓扁的聲音。
他把燈打開。地板上全是有毒的紫杉樹果。
不知怎麼地,它們看起來像是從緊鎖的窗戶外進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