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之屋:家園、家族與消逝中東的回憶

發稿時間:2012/12/15
石頭之屋:家園、家族與消逝中東的回憶
石頭之屋:家園、家族與消逝中東的回憶
作者|安東尼‧夏迪德
譯者|閻紀宇
出版社|衛城出版
出版日期|2012/12/01

  夏迪德對中東近年幾場戰事的傑出報導無人能出其右,而在這份對家園的動人探索中,他帶著我們深入隱沒在報紙標題之後的場景,進入他家族先人的故鄉。他說故事的方式聰慧而富於同情,交織著令人難忘的人物、爆笑的對話、文化的洞見與哀悼過往的旅程。

文章節錄

  「不加豆蔻的咖啡,就像沒穿禮服的新娘。」我的表親朱瑪娜有一天和我到鄰居家喝咖啡時,說了這樣一番話,從阿拉伯文翻譯過來大意是如此。後來我又做了幾次拜訪,多認識了全鎮各地的幾張臉孔。剛到馬亞永這段時間,喝咖啡的邀約讓我應接不暇。芭希雅那個年代的習俗流傳至今,苦澀的咖啡盛在有如特大號套筒的杯子裡,從一個藍色長把手的咖啡壺倒出來,整組用具則是放在一個鑲金邊的銀碟上。

  相關記載可以上溯到1716年,一位外地來的訪客發現,馬亞永人消耗的咖啡相當可觀,他認為這要歸因於居民的貝都因人根源;無論是基督徒還是穆斯林,都維繫著這個遊牧民族的熱忱慷慨。這位訪客回憶:「我在傑戴迪特(馬亞永)找不到任何一家客棧或餐館,但卻發現每一戶人家都有如客棧。」(另一樁令他大感驚訝的經驗,是他在一戶人家作客整整三十天,居然從未見過家中女眷的臉,這大概也是貝都因人的傳統。)將近三百年之後,馬亞永的咖啡依然無所不在。一位朋友說:「傑戴迪特最重要的東西就是咖啡,如果你請客卻不送上咖啡,那就表示對方根本算不上客人。」

  由於我是單身漢,朋友特別警告我,到單身女性家中喝咖啡,一家只能去一次,如果去第二次,就會有教士等著為我和女主人證婚。當地還流傳一些古怪可怕的故事,聲稱有些女人會利用咖啡施展巫術,誘惑條件不錯的男性上鉤(一位朋友說,他那場莫名其妙的短暫婚姻,就是咖啡巫術害的)。這些女性都嫻熟以咖啡待客的儀式,數百年積累的實際做法,讓她們的每一個姿勢都無比優雅。根據馬亞永的習俗,客人吃過糖果、水果或者胡桃與葡萄乾之後,主人才能送上咖啡或茶,通常還會再送上巧克力。聚會的時候要先招待客人,然後才輪到家人與主人。伊斯伯大宅整修應該開工卻沒有動靜的那一天,朱瑪娜、她的先生傅阿德、畢夏拉和我坐在一起,接下來發生的事讓我很高興:主人先招待畢夏拉,送上加豆蔻的咖啡,接下來是傅阿德,然後才是我。

  我們自然而然地談到附近這一帶的狀況,以及那種令人不安的平靜氣氛。主人娃蒂亞.達巴基(Wadia Dabbaghi)是國立馬亞永學院校長的夫人,家住大宅對面,為我點名介紹尚未搬離這一帶的住戶:她、她丈夫莫里斯(Maurice),還有跟他們相隔幾道門的一位裁縫,通常夏天才會來住。娃蒂亞先前告訴過我,其他居民若不是到貝魯特唸書,就是到國外工作,美國或者某個石油業蓬勃發展的地方,例如杜拜。杜拜的女人會幫哭鬧不休的嬰兒穿上凡賽斯(Versace)名牌童裝;市區四處可見鏡面,但是人們只看得到自己的影像。

  娃蒂亞說:「你是本地的第四位住戶。」臉上浮現淡淡一抹微笑,顯示她並不滿意這麼渺小的數字。她對孤獨沒有興趣。

  我們談起大宅的重建工程時,席畢爾加了進來:「我感覺很不對勁。我很不希望眼睜睜看你白忙一場。這地方並不屬於你,你為什麼不買一塊土地,蓋一間新的房子?或者買一間真正屬於你的房子,整修裝潢一番?這幢大宅住過太多人,它不屬於你。」

  席畢爾喃喃說出一句阿拉伯諺語:「一小塊土地也會消滅一群人。」然後點點頭。在後來的日子裡,我不時思索席畢爾和其他反對者的意見。簡而言之,他們擔心我並不是大宅的所有權人,在法律上站不住腳。在馬亞永當地,後代子孫間的爭議經常會阻礙重建工作。家族糾紛曠日費時,導致許多老房子淪為廢墟,猶如被遺忘的帝國邊境據點。如果爆發爭執,我不太確定自己會有何命運。

  我在一種天真單純的氛圍中長大成人,與我阿拉伯祖先的務實經驗很不相同。生長在阿拉伯地區的人,不但要體會何謂失落與反思,同時也會感受到混亂帶來的無盡愉悅。人們為了特殊目的而表現或者偽裝憤怒。憤怒能夠轉移注意力,有如某種詭計,用來幫一個站不住腳的主張模糊事實,或者掩飾自己真正的動機。從談判桌上到晨間市場的爭執,戲劇化表現都是不可或缺。在這裡,家族鬥爭像貨物一樣四處轉送。夏迪德家族的成員向來暴躁易怒,留下不少故事,然而我那些坐在奧克拉荷馬市郊區家中吹冷氣的叔伯阿姨們,並沒有因此努力改善自己的壞脾氣。席畢爾家住的那條路再往下走,有個地方叫做夏達德尼區(Hayy al-Shadadni),就是以我們家族為名;第一次發現這個地方時,我一心以為會遇到成群結隊的憤怒小矮人,趁著夜色為非作歹,動不動就拳腳相向。

  很久以前,家族一位先人艾尼斯.夏迪德(Anis Shadid)當過馬亞永的鎮長,很懂得如何擺出道貌岸然的樣子。他頭上戴著過去很受歡迎、鄂圖曼風格的塔布什帽,永遠端端正正,一絲不苟。他總是衣冠楚楚,皮鞋閃閃發亮,拐杖上端是純銀打造的把柄。然而這些裝扮完全無法掩飾他脾氣發作時,彷彿有蒸汽從他的太陽穴冒出。任何人懇求他改變心意或者調整做法,都會遭到斷然拒絕。尤其當問題涉及他對水煙管的熱愛時,更是沒得商量。

  有一位夏迪德家族的成員,對自己的學校生活很不滿意,於是將書本埋進花園地下,希望能夠種出一棵知識之樹。另一位夏迪德則是為了展現忠誠或者感情,試圖為自己的愛犬「巴比.夏迪德」(Bobby Shadid)申辦護照(「巴比」與阿拉伯語的「狗」同音)。我那位比較理智的祖父阿布杜拉.夏迪德(Abdullah Shadid)與祖母瑞伊法結婚前不久來到美國德州,在產油地帶四處遊蕩,後來轉往底特律,進入工廠與汽車廠工作,參加工會組織,和其他被稱為土耳其人或者敘利亞人的黎巴嫩移民並肩作戰。奧克拉荷馬是他的下一站,與底特律相比算是鄉村地帶。阿布杜拉在這裡嘗到受尊重的滋味,難能可貴,原因則是一家貨架滿布塵埃的布料服飾店。阿布杜拉買下這家店,原來的店主卻在同一條路開了另一家新店。我爺爺自覺上當受騙,氣壞了,和一位親戚半夜偷溜出去,依照村莊復仇的法則辦事,一把火燒了那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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