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鬱的邊界

發稿時間:2013/01/19
憂鬱的邊界
憂鬱的邊界
作者|阿潑
出版社|八旗文化
出版日期|2013/01/03

  作者阿潑走訪東亞各國,並非像一般的觀光客走馬看花,而是有意識地在這些國家的邊界上行走。本書特地在每個篇章的開頭,標示出16個東亞國家地區的邊界地圖,讓你看見阿潑跨越了多少有形的界線, 而無形漫漶於人心的界線,作者也透過文字仔細地刻畫。

文章節錄

《憂鬱的邊界:一個菜鳥人類學家的行與思》

第一部 曖昧的邊界

越南:邊界的誤會

「Oh, China. China.」

  在一輛從老街返回河內的夜行火車中,我和同伴正準備就寢,不料突如其來的一陣敲門聲,驅走了我們的睡意。一位穿著筆挺制服的警察走了進來,嚷著「車票和護照」,我們立刻遞給了他,他拿過那兩本墨綠色的護照,似笑非笑地翻看著,從封面的Republic of China(中華民國)幾個字中,逮到一個他能辨識的字眼,一再重複。穿著白色制服的列車長站在這位帶著公權力的壯漢身後,但彷彿事不關己一樣,始終靜默。

  車廂擺動發出的框啷聲敲碎夜色,我們幾個人擠在這列火車最侷促的邊間裡,擦出沉默的怒火。原就不太流通的空氣,因情勢緊繃更顯悶重。我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然後,一張爬滿越文的文件遞到我們眼前,警察推了推它,示意我們在上頭簽名。我們不知道為何要在這份不明所以的文件上畫押,也無人可以解釋或翻譯,所以我堅決地把文件推回去,用力搖頭。警察收起了笑容,直瞪著我們。「Not China, we are from Taiwan.」我們大聲解釋,但警察似乎沒有聽懂,你來我往,最後鎖在巴別塔的僵局裡。

  「我猜,我們應該是被當成中國偷渡客了。」我湊近朋友的耳邊說。

  那是二○○二年的夏天,我考上人類所的那個暑假,從南越一路旅行到越南最北部的城鎮老街。這座城市乍看和越南其他城鎮沒什麼分別,同樣都有小販頂著大包小包的貨品,趕著市集,等候在路邊的三輪車夫、摩托車夫、計程車司機,都爭著為你服務。唯一不同的或許是,這兒一眼望就能見到橫跨中越邊境少數民族和中國商人點綴其間。

  因為,從這裡跨過紅河,就到了中國。坐落在紅河南岸上的老街,和雲南河口接壤,是中越兩國之間的交通要道,一九七九年中越戰爭時曾被中國軍隊佔領,戰爭結束後,中國軍隊退出,它成為緊張對峙的荒涼前線,直到一九九三年兩國關係正常化後重開口岸,它才變得和昔日一般熙熙攘攘。

  千百年來,中國和越南之間幾乎沒有清楚的國界,帝國勢力的南侵不僅抹滅了文化界線,連同邊界也一起變得模糊了。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越南獨立,各自擁有國家主權後,才真正開始勘定邊界,但兩國你爭我奪,甚至不惜以戰爭撕裂這段邊界,讓這長達一千三百五十公里的邊界線,簡直成了個等待縫合的傷口。千禧年《中越陸地邊界條約》簽訂後,傷口終於彌合了,雙方就像平分蛋糕一樣,在爭議的兩百二十七平方公里土地中,一百一十三平方公里歸越南,一百一十四方公里歸中國,維持表面公平。

  界碑雖然確立了兩國的邊界,但老百姓仍來來去去。因為生活是自己過的,與上頭的政治無涉。雲南的傣族彝族邊民跨過界碑,從越南運回蔬果等農作物;而頭戴圓笠的越南婦女,則推著滿載中國服裝和日用品的自行車往回走。來自中國的各項貨物,從這個越南最北的車站運往東南亞各國。車站熙熙攘攘的人們,提著或扛著的箱子上也寫著中文,提醒著我,這裡比鄰中國。

  正因如此,中國人偷渡越南之事,時有所聞。老街前往河內的火車,正是中越邊境鐵路的重要一環,火車上的中國人也被特別檢查。

  不過,我們有台灣護照、有簽證,也有車票,很明顯是觀光客,為什麼還會被當成中國人,甚至還被逼得要在一份文件上簽名?我不懂。只因為我們待在那位沉默列車長的廂房嗎?無法理解,於是更難接受。

  在這個語言不通又各自堅持的封閉空間中,我的腦子也彷彿同時編寫著一套推理劇:在這個列車上,誰是造成這種局面的犯人?

  多年來,我一直以為越南人即便不喜歡中國人,至少不討厭。我們那從「五千年文明」出發的歷史課本告訴我們,越南向來是「我國」的藩屬,臣服於歷代朝廷,受到中華文明的教化。但事實上,千年來,中國一直是他們最害怕也最厭惡的鄰國,這種威脅感至今未退。

  「你可能想不到的,中國其實是越南的陰影。」許多年後,我在台北遇見越南華人老羅,聽他掏著一袋子的故事,我好奇曾是「越南人」的他,如何看待「父親的國家」?他以近幾年的新聞表達越南人的心理:雖然中國的資金大量進入東南亞,包含越南在內的多項公共建設都由中國承攬,但越南政府仍持有戒心。交由日本負責的高速鐵路提案,因成本太高,政府財政無法負擔,被越南國會否決,即使官員清楚交由中國可降低到三分之一成本,卻沒有人敢提議,因為心中都有顧忌。就像擔心打開大門迎接了一隻特洛伊木馬一般。

  這種陰影也表現在街道的名字上。在旅行的路上,我發現越南城市裡的許多路名都以是民族英雄為名,例如胡志明的二征夫人路便是紀念反抗中國入侵的一對姊妹,而十三世紀擊退蒙古人的陳興道及著名將領阮惠也都有屬於自己的「道路」,當然,越南的敵人不只中國,所以也有紀念抗法戰爭的南圻起義路。越南的人掙扎和反抗,濃縮在旅遊書所記述的越南歷史中,雖然這些歷史也散落在景點、建築、地圖和路名上,但隨意翻個幾頁又再次被提醒,不免讓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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