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道

發稿時間:2013/11/23
羊道
羊道
作者|李娟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3/10/11

  在新疆哈薩克人的牧場上,漢族的李娟透過牧羊、放牛、走馬,透過搓羊毛繩、擀羊毛氈,漸漸明白了許多事。這些事,牧民們從來是明白的,但他們卻沒有李娟這樣的筆。李娟的文字渾然天成,毫無造作。寫景生動活潑,如逼眼前;寫事粗中帶細,幽默逗趣;寫人刻骨入髓,極富特色。看了這本書,讀者才明白:游牧,原來是一種跟自性溝通的修行。

文章節錄

《羊道:游牧初夏記事》

茶的事

  家裡的碗大大小小十來個,但卻找不到兩個同樣的。沒辦法,碗是搬家最容易弄碎的東西。每次臨行打包,札克拜媽媽都會特意用幾件衣服把碗一個個緊緊纏裹了,再塞入鐵桶。

  這些碗上都印有簡陋而鮮豔的圖案。有一個碗上還有「歲歲平安」的字樣。有一天札克拜媽媽問我那些字是什麼意思。我想了想,解釋道:「就是說,每天都很好!」

  媽媽說:「那麼天天用這個碗喝茶,就會天天好?」

  我連忙說:「是啊是啊!」

  從此之後,每天喝茶時,無論誰用到了那個碗,都會邊喝邊念念有詞道:「天天喝、天天好,天天喝、天天好……」

  對於牧人,喝茶是相當重要的一項生活內容。日常勞動非常沉重,每告一段落就趕緊布茶,喝上幾碗茶才開始休息。來客人了,也趕緊上茶。有時候一天之內,會喝到十遍茶。

  喝茶不是直接擺上碗就喝的。還輔以種種食物和簡單的程式。擺開矮桌(平時豎放在角落裡),解開包著食物的餐布鋪在桌上,攤平裡面的舊饢塊、包爾沙克和胡爾圖。有客人在座的話會再取出新饢切一些添進去以示尊敬。再在食物中扒開點空隙,擺上盛黃油和白油(羊油脂肪)的小碟子。然後在主婦的位置上擺上盛牛奶的碗、舀牛奶的圓勺、濾茶葉的漏勺。於是,整個場面看上去就很豐盛了。

  有客人的話,有時還會額外擺上裝著克孜熱木切克(變質的全脂牛奶製成的顏色發紅的乳酪)的碟子,再打開上鎖的木箱取出一把糖果撒在食物間。剛搖完分離機的話,還會盛一碗新鮮的稀奶油放在正中央,讓大家用饢塊沾著吃。

  寬裕的人家,還會慷慨地擺上葡萄乾、塔爾靡、餅乾、杏子湯、椰棗、無花果乾……統統以透明的珍珠碗盛著,跟過古爾邦節(牲宰節)似的。

  不過那些大都是裝飾性的食物,沒有人會去拚命地吃,只是禮貌性地嘗一嘗。

  我家較為平實一些,桌上的東西全是用來充饑的。

  每次喝茶,黃油必定不可或缺。一小塊滑潤細膩的黃油和一碗滾燙的茶水真是最佳拍檔,滋味無窮。在牛奶產量低的季節裡,沒有黃油,我們也用白油(羊屁股上的脂肪提煉出的油)代替。剛開始,我很怕那種堅硬潔白的油膏。但大家很照顧我,看我太客氣,就主動幫我添白油,每次都狠狠地挖一大坨扔進我碗裡。害我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好堅強地一口口喝下。時間久了,居然也適應了。再久一些,也有些依賴那股很特別的――又沖、又厚、且隱含肉香的――脂肪氣息。要知道,對於春天裡清湯寡水的飲食生活來說,白油簡直是帶著慈悲的面孔出現在餐布上的。

  至於斯馬胡力他們直接把羊油厚厚地抹在饢塊上……我就不能接受了。

  話說大家團團坐定,主婦面前空碗一字排開,就開始倒茶了。先舀一小勺牛奶在碗底,再左手持壺倒茶,右手持漏勺,把茶葉濾乾淨。沖好的茶按主次――傳給在座者。侍候茶的主婦不能光顧著自己喝,要眼尖,注意到哪個客人快喝完了,趕緊伸手討碗續茶。直到客人用手合住碗口說:「夠了。」

  總之非常簡單。在家裡,一般由我和媽媽做這件事。

  在這個家庭裡,基本上由我負責照顧大家的飲食起居。每天都得不停地煮茶,隨時保持暖瓶滿滿的。不知為什麼,大家都很能喝茶的。尤其是斯馬胡力。媽媽總是說該買兩個暖瓶沖兩壺茶,一壺我們喝,一壺讓斯馬胡力自己一個人慢慢喝去。

  有時候我們都離席很久了,出門做了很多事情回來,他還在餐布前自斟自飲。奇怪的是,也沒見他因此頻頻上過廁所。

  最多的一天我燒過十幾壺,燒得怨氣重重。

  人多的時候,我倒茶時總忍不住偏心,給斯馬胡力和卡西帕斟更多的牛奶。雖然牛奶多了也未必更好喝一些,而且當著客人的面(冬庫兒常常會有的客人也無非是哈德別克和保拉提這幾個小子)做這樣的事,又很無禮。好在大家都不會在意。

  茶葉是恐怕全天下最便宜的「茯磚」,十塊錢能買五斤。壓得很硬,每次要泡茶得用匕首狠狠地撬,才能挖下來一塊。這樣的茶葉品質並不好,掰開時,有時會看到其中夾雜著塑膠紙的殘片或其他異物。但捧起一聞,仍然是香氣撲鼻的。便原諒了它。

  遇到特別硬的茶塊,別說匕首了,連菜刀都剁不開。札克拜媽媽只好用榔頭砸。但一時仍無效果。她一著急,扔了榔頭就拿出斧頭。等她拎了斧頭回來,我已經用榔頭砸開了。

  有時候砸開堅硬的茶磚,會發現其間黴斑點點,大概已經變質了。

  抱著「可能看錯了」的僥倖沖進壺裡,泡開了一喝,果然黴味很大。但這麼大一塊茶,好歹花了錢買來的,總不能扔掉吧?螺旋黴素不也是黴嗎?說不定能治好我的咽喉炎症和斯馬胡力的鼻炎呢,便心安理得地獨自喝了兩大碗。

  在隆重的節慶場合,還會喝到用黑胡椒、丁香加紅茶煮出來的茶,那與其說是茶,不如說是湯了。味道有些怪,但怪得相當深奧,喝慣了的話,還是蠻可口的。

  我聽後來認識的小姑娘阿娜兒說,過去茶葉貴重又匱乏的年代裡,貧窮的牧民會把森林裡的一種掌狀葉片的植物採摘回家熬煮,當茶喝。她還拔了一片那樣的葉子讓我聞,果然,一股鮮辣的氣息,真有一點點茶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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