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時代生於樺太島的阿伊努人亞尤馬涅克夫,以及生於立陶宛的布羅尼斯瓦夫.畢蘇斯基。在文明的壓迫下、因同化政策對身分認同產生動搖的兩人相遇於樺太島,為追求「熱意」而努力地活著。一個是被迫成為日本人的阿伊努人,一個是被迫成為俄羅斯人的波蘭人。他們在難以想像的悽慘黯淡生活中,承受著日本政府、俄羅斯政府以及「文明」的巨大壓力,為了找到自己的身分認同而掙扎,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地前進。
文章節錄
《熱源》
耀眼的八月陽光曬著陰暗的針葉林。
布羅尼斯瓦夫.佩托.畢蘇斯基緩慢地舉起雙手,用力揮落。斧頭劈開魚鱗雲杉的聲音響徹了空屋一人的森林。他的雙手痛得幾乎麻痺。
布羅尼斯瓦夫放開手,讓斧頭繼續插在木頭上。他翻過手掌一看,裹在手上的破布滲出了血跡。表皮早已磨損到長不出新的血泡,所以伐木工作等於是隔著破布用斧柄削下掌肉。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右手的袖子從額頭胡亂抹到頭頂來擦汗。右邊的頭皮感受到了布料粗糙的質感。只有那裡的頭髮剃得像新兵一樣短。
他長嘆一口氣,低下頭去,看見藍色囚服的右邊胸前逢了一個倒過來的黑色五角形。那東西被稱為「鑽石」,在不同人的口中會帶有嘲笑或自嘲的意味。再加上剃掉一半的頭髮,這些都是勞役囚犯的象徵。
「還有十五年。不,二十五年……」
想到今後要度過的歲月,他不禁擠出聲音說道。
──流放薩哈林島,服勞役十五年。
聽到宣判時,他真覺得這比死刑更嚴厲。
去薩哈林島服刑就代表著刻苦的拓荒勞動,就算做完十五年的勞役,也沒辦法立刻恢復自由,還得以流放開拓者的身分在島上的指定場所自力生活十年。二十五年之後,他就四十五歲了。布羅尼斯瓦夫不由得憎恨起奪走他人生最寶貴光陰的俄羅斯帝國,並想起了去年秋天導致了這種下場的事件。
九個月前,一八八六年十一月十七日(此為儒略曆,公曆為十一月二十九日)。帝國首都聖彼得堡從一大早就下著摻雜著雪片的小雨。
一間又一間的宮殿及官方機構,教堂的圓頂,滔滔不絕的涅瓦河,牆壁綿延不絕的要塞。平時充滿莊嚴色彩的城市沉浸在濕濡的灰色之中,在這冰天雪地裡,廣大城市的角落,只有利戈夫斯基大道因狂熱的呼喊而沸騰。
「給人民權利!」
「給農民土地和教育!」
「以正義制裁剝削者!」
「大學自治!」
「改善大學餐廳!」
上千名學生一邊呼喊,一邊浩浩蕩蕩地前進。
「趕快解散!」
穿著黑色制服的警察追了上來,用怒吼聲及軍刀恐嚇學生,學生雖然害怕,卻沒有因此停下腳步。
這一天上午,學生們以評論家尼古拉.杜勃羅留波夫逝世二十五週年為由,聚集在郊外的墓地,警方事前得知消息,已經動員封鎖了墓地,無法進去弔唁,於是已經聚集的學生便轉而移向喀山大教堂。自然而然地,學生們組成了在帝國首都行進的示威隊伍。
二十歲的布羅尼斯瓦夫在隊伍前端氣勢洶洶地走著。他生長於遠稱不上富裕的家庭裡,才剛進入聖彼得堡帝國大學法律系沒多久,偏瘦的身軀穿著起了毛球的焦褐色舊外套。
他有著藍眼睛的臉龐不能說不端正,但他也很清楚,自己柔和的面容到了這種場合實在欠缺魄力,因此他把留長的紅褐色頭髮用力甩亂,放聲大喊:
「止地哈伊,阿更伽歐布雷斯伊!(去死吧,專制政權的走狗!)」
「喂喂喂,布羅尼斯,親愛的學弟。」
有人用俄語調侃地叫了布羅尼斯瓦夫的暱稱,他回頭一看,亞歷山大.伊里奇.烏里揚諾夫混在氣勢浩蕩的年輕人之間愉快地笑著。
「我聽不懂你剛才說的話,那是波蘭語吧,難道你想被逮捕嗎?」
烏里揚諾夫是他的大學學長,一頭亂糟糟的黑髮底下是非常細長的臉孔。每次看到他,布羅尼斯瓦夫都覺得如果有黑色葉子的蘿蔔應該就像這樣吧。
「我只是說自己的母語,有什麼不對的?禁止人民說母語才奇怪吧。」
布羅尼斯瓦夫憤慨地說道。因為俄羅斯帝國的緣故,他故鄉的波蘭語打從他剛出生時就被禁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