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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所有人的歷史:涂豐恩和「故事」的故事

歷史是要對抗遺忘的,透過一個有頭有尾的故事來對抗
2018/5/12
文:汪宜儒/攝影:蘇聖斌

談歷史有點嚴肅,令人卻步、呵欠連連,很難不想起眼皮快垂到課桌上的國高中歲月;那麼,聽故事呢?

「學校來不及教的歷史課,都交給我們」,這既豪氣又誇張的slogan,可不是來自補習班,而是「故事:寫給所有人的歷史」網站,它成立不到4年,但是團隊中臥虎藏龍,作品總是令人驚艷,至今在臉書上的追蹤人數已達18萬。

涂豐恩(涂豐恩提供)

由於創辦人涂豐恩始終堅持的「高品管」與目標設定,這群寫手因此具備著共同特色:以自身的史學專業背景,透過扣合時事、節氣、節日或日常生活的主題內容,藉著或幽默直白或懇切有情的文字娓娓道來,開啟與一般人、與歷史狂熱者的對話。「故事」團隊的成功,完美的反映在讀者年齡層分佈上──有學生、上班族,更有一票已退休的、成長過程中不曾接觸與學習台灣歷史的中老年人。

34歲的涂豐恩說,「我們這一輩卡在中間,所謂的台灣史,在學校裡被教過,但不多,後來發現,50歲以上的讀者,更是完全不知道。」有一次,他們與台灣吧合作了二二八事件影片,「我很訝異,竟然很多人告訴我們:這是第一次知道二二八發生了什麼!」

2014年,是涂豐恩正籌辦「故事」的草創期間,當時他說起這個計劃想法的語氣,有一點把握,卻有更多不確定,三不五時就會出現「哎唷,但我也不確定」之類的話語。那情境和他大學時代決定從工管系轉往歷史系,面對一票朋友拷問探詢時的模樣幾乎沒有兩樣。

涂豐恩(涂豐恩提供)

不過涂豐恩後來發展得滿好的,即使跨越了那麼大的幅度,他仍一路從台大歷史系、歷史所畢業,現於美國哈佛大學攻讀東亞語言文化博士班。他的個人故事和「故事」的故事像是完美的鏡射和對應,儘管猶疑著、顛簸過,如今已是讓人肯定的存在,而且都還是現在進行式。

涂豐恩對很多事的想法,倒一直是自信又清晰的。例如他一直著迷於台灣報業的黃金興盛期,應該說是鍾情那個年代的副刊氣息,大量精彩又精緻迷人的文學交流,讓人陶醉神往。「故事」的創辦意義,就帶著那樣的復古情懷。

至於許多人認為的「年輕一輩缺乏國際觀」,涂豐恩所以為的國際觀培養,需要的不是也不只是國際新聞,「而是國際舊聞──其實就是歷史。」所以他曾寫下一份類發刊詞的文字:

「新聞的本質是告知,然後遺忘。我們總是在期待下一條新聞。歷史正好相反,歷史是要對抗遺忘的,透過一個有頭有尾的故事來對抗。」

回到「故事」,曾經他也不得不自問:「誰會看這樣的網站呢?」

「我有時候想,如果10000個人中,有9000人喜歡看男星吸毒女星走光,又有5000人需要每天被震驚5次、說不出話來,那應該也有1000人,是對於這樣無意義的資訊轟炸感到疲倦吧。這個網站就是為了那1000人而寫的。不過,也許不只1000人。而且,1000人也可能變成2000人,或者更多。」

如今,真的是多了更多更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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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是什麼

「所有發生過的事。」涂豐恩的回答,乾淨俐落,意即,連我們在此前的所有交談訪問,都已是歷史。他說,看了很多歷史類的教科書,那些所謂定義,總是相距不遠,但對他而言,歷史很廣,吃穿住行、七情六慾,背後都有歷史變化的軌跡,都有文化交流的印記,並非帝王將相的生活日常才是歷史,「譬如日本料理、豬排飯的歷史,是19世紀後,日本與歐美接觸後才誕生的食物。」

最想變成台灣歷史上哪個人物

著迷於知識能大量流通、交流的涂豐恩,對於兩次大戰期間、所謂文化上的黃金時代最是嚮往,「那是1920、1930年,那是台灣進入現代的起點。如果可以,我想要變成那個年代的某個人,不用是什麼名人,就是一個小人物,可以感受那時代就好了。」

而後,他說起了最近一些機緣研究,說起了一個人名,在那年代不那麼為人所知,卻是他心所嚮往的,「中央書局的張星健」。「我會想知道,這個人是怎麼做事的,要有意識、要籌錢、要動腦,不那麼簡單。」

他說,在30年代,位於台中的中央書局是台灣最重要的文化據點,堪稱是那年代的誠品書店,所有文化人、藝術家都會在那邊出沒,在裡頭任職的張星建,不斷透過出版、書籍介紹新思想給台灣的讀書人,也透過書局背後的人脈,不斷給予這些人幫助。

「他不是最前線的人,或許沒什麼人記得,但卻很重要。『故事』在做的事,有點像是這樣,搭一個舞台,讓大家發表東西,不見得都是自己站上台,比較是協助編輯的工作。這樣有點是為人抬轎、是打底的基礎工作,有些人並不喜歡,但這很重要。」

涂豐恩說,這些年看過很多作者,可能初始還粗糙,但刨光後,他會發亮。「做編輯最大成就感就是這個,我想,需要有些人喜歡做這件事,我們某個程度對這種人也感興趣。」

最想回到台灣歷史上的哪個時空場景,最想改變什麼

畢竟是學歷史的人,這樣的題,對涂豐恩而言難免過份天真,「好像無法改變什麼吧,那是整個大時代的時空背景,不論是誰,好像都難以扭轉乾坤。」

沈默了一下,他說,想回到戰後的那幾年。「很多菁英在那時候受難了,裡面很多人是那麽有理想、想回饋台灣社會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讓他們好好活下去,那也許後來的台灣會很不一樣。」

最想讓台灣哪位歷史人物吃下誠實豆沙包,想問他什麼問題

涂豐恩好奇的,仍是這些知識份子與菁英,「很想知道,戰爭期間直至戰後,很多這樣的人就跟政治、跟公共事務疏離了,有些人甚至不再創作,說起了風花雪月。我可以理解,在那樣高壓氛圍之下是該明哲保身,但我更想知道,如果他們可以繼續大鳴大放,他們還想說什麼、做什麼?」

話鋒一轉,涂豐恩有點感嘆了,他說,其實自己難免想問很當代的人物一些問題,譬如陳水扁、馬英九,「他們還活著,但很多事我們仍搞不清楚,更別提過去歷史上的很多事。」

「故事」也舉辦實體活動,圖為故事小旅行活動畫面(「故事」提供)
故事說書人講堂(「故事」提供)

有人會說,歷史就兩種,一種假的,一種真的,對學歷史的涂豐恩來說,這區分其實模糊、片面,實則歷史全貌是什麼?「很多事,牽涉太多,不可能非黑即白或絕對的真實與虛假,其實,就算讓這些人吃了豆沙包又怎樣,從他口中說出的,極可能只是他所認知的範圍,不是全貌噢。」

涂豐恩強調,歷史不只是一堆事實,更需要透過證據去想像、推斷,「有點像我們現在看新聞,要從各式各樣的媒體管道去拼湊有限的資訊,很多時候,可能只是看到了一個部分,一但新材料出現,你願意修正自己原本的判斷想法嗎?我認為,這種看事情/看歷史的角度,比推廣知識本身更重要。」

如果再搭上一次時光機,去的方向是未來,想去到哪個年代,腦中想像的畫面是什麼

歷史之外,涂豐恩對科技也有著濃厚興趣,他始終希望台灣的科技可以進步得更快一點,希望文化層面能更有世界觀一點。對應著百年之前的文化黃金時代,「我想知道100年後,我們(台灣)是否還是一樣,都沒改善?或者,我們可能變好國好民了嗎?」

蔣渭水(來源:維基百科)

若將「台灣」擬人化,想對她說什麼

蔣渭水寫過《臨床講義》、對台灣的診斷書,我最近才又看了一次,裡頭提到了他所觀察到的台灣生了什麼病。那已是近乎百年前的作品,但我看完後第一個想到的是:怎麼百年來,好像很多問題還是一樣?」

那時代的知識精英,提供了一種渴望:想走進世界、想認識世界,於是我們可以往前走,至今,我們仍是擔憂著台灣成了所謂國際孤兒,「是否在某程度上,面對世界局勢、面對我們習慣的生活以外的文化,並不真的感興趣?我想,還是需要多看看這個世界、多一點好奇,即使是不同料理,背後也有很多有趣文化啊。」

台灣哪一段的人事物最適合拿來演八點檔

「要八點檔嗎?我覺得有趣的都是一些片段。你知道嗎,每個時代的台灣人,其實都很有創意。」涂豐恩笑說。

「台灣很多追求民主過程的故事,裡頭有很多創意的作法,譬如被通緝的政治犯要上台演講,底下一堆人等著結束要抓他,但我讀過一份資料是:演講完、場燈突然關掉,再亮起,所有人都戴上了同樣面具;還有牙醫幫忙整形的…很多有趣片段。」

1924年台灣議會請願團抵達東京車站時,與前來迎接的台灣留學生合影。(來源:維基百科)

他甚至說起更早以前,台灣對日本政府要求自治、設議會的訴求行動,「他們去東京爭取,因為要讓其他的日本人也知道,他們在當地,發傳單的方式是開飛機!」

「大家想要原創、找IP,但有個最重要的源頭,就是台灣自己的故事啊。創作,不見得要一直憑空(想像),回過頭看歷史,素材很多喔。」

涂豐恩小檔案

1984年生,畢業於台大歷史系、歷史所,曾任職台大數位典藏研究發展中心,現於美國哈佛大學攻讀東亞語言文化博士班。著有《大人的日本史》、《救命:明清中國的醫生與病人》等著作,2014年創立「故事」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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