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深處

發稿時間:2016/12/17
孤獨深處
孤獨深處
作者|郝景芳
出版社|遠流出版
出版日期|2016/10/28

  本書共集結11篇郝景芳於2010至2016年之間創作,但從未出版的中短篇科幻小說,其中包括獲獎的〈北京折疊〉。郝景芳的筆觸柔軟,擅於透過親身經歷,把對社會底層的觀察融入作品中,因此,閱讀她的作品常會感覺如此真實;但在真實中,又提供了一種科幻的解決方式。在她的書中,看不到超級英雄拯救地球,更多的是對於隱沒在現有體制背後事實真相的追求,與人性的反思。

文章節錄

《孤獨深處》

北京折疊

  清晨四點五十分,老刀穿過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去找彭蠡。

  從垃圾站下班之後,老刀回家洗了個澡,換了衣服。白色襯衫和褐色褲子,這是他唯一一套體面衣服,襯衫袖口磨了邊,他把袖子捲到胳膊肘。老刀四十八歲,沒結婚,已經過了注意外表的年齡,又沒人照顧起居,這一套衣服留著穿了很多年,每次穿一天,回家就脫了疊上。他在垃圾站上班,沒必要穿得體面,偶爾參加誰家小孩的婚禮,才拿出來穿。這一次他不想髒兮兮地見陌生人。他在垃圾站連續工作了五小時,很擔心身上會有味道。

  步行街上擠滿了剛剛下班的人。老刀艱難地穿過人群。彭蠡家在小街深處。老刀上樓,彭蠡不在家。問鄰居,鄰居說他每天快到關門才回來。

  老刀有點擔憂,他開始做準備,若彭蠡一時再不回來,他就要考慮自己行動了。

  這時彭蠡出現了。他剔著牙,敞著襯衫的扣子,不緊不慢地踱回來,不時打飽嗝。彭蠡六十多了,變得懶散不修邊幅,兩頰像沙皮狗一樣耷拉著,讓嘴角顯得總是不滿意地撇著。如果只看這副模樣,不知道他年輕時的樣子,會以為他只是個胸無大志只知道吃喝的草包。但從老刀很小的時候,他就聽父親講過彭蠡的事。

  老刀迎上前去。彭蠡看到他要打招呼,老刀卻打斷他:「我沒時間和你解釋。我需要去第一空間,你告訴我怎麼走。」

  彭蠡直截了當地瞪著老刀:「你不告訴我為什麼,我就不告訴你怎麼走。」

  已經五點半了,還有半個小時。

  老刀簡單講了事情的始末。從他撿到紙條瓶子,到他偷偷躲入垃圾道,到他在第二空間接到的委託,再到他的行動。他沒有時間描述太多,最好馬上就走。

  「你昨天躲在垃圾道裡?去第二空間?」彭蠡皺著眉,「那你得等二十四小時啊!」

  「二十萬塊。」老刀說,「等一禮拜也值啊!」

  「你就這麼缺錢花?」

  老刀沉默了一下。「糖糖還有一年多該去幼稚園了。」他說,「我來不及了。」

  老刀去幼稚園諮詢的時候,著實被嚇到了。稍微好一點的幼稚園招生前兩天,就有家長帶著鋪蓋捲在幼稚園門口排隊,兩個家長輪著,就這麼等上四十多個小時,還不一定能排進去。這只是一般不錯的幼稚園,更好一點的連排隊都不行,從一開始就是用錢買機會。老刀本來沒什麼奢望,可是自從糖糖一歲半之後,就特別喜歡音樂,每次在外面聽見音樂,她就小臉放光,跟著扭動身子手舞足蹈。那個時候她特別好看。老刀對此毫無抵抗力。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想送糖糖去一個能教音樂和跳舞的幼稚園。

  彭蠡嘆了口氣:「你可得知道,萬一被抓著,可不只是罰款,得關上好幾個月。」

  「你不是去過好多次嗎?」

  「只有四次。第五次就被抓了。」

  「那也夠了。我要是能去四次,抓一次也無所謂。」

  老刀要去第一空間送一樣東西,送到了掙十萬塊,帶來回信掙二十萬。這不過是冒違規的大不韙,只要路徑和方法對,被抓住的概率並不大,掙的卻是實實在在的鈔票。他不知道有什麼理由拒絕。只要抵死不說錢的下落,最後總能過去。他把老刀帶到窗口,向下指向一條被陰影覆蓋的小路。

  「從我房子底下爬下去,順著排水管,氈布底下有我原來安上去的腳蹬,身子貼得足夠緊了就能避開監視器。從那兒過去,沿著陰影爬到邊上,你能摸著也能看見那道縫,沿著縫往北走。一定得往北,千萬別錯了。」

  彭蠡幫老刀爬出窗子,扶著他踩穩了窗下的踏腳。彭蠡突然停下來。「說句不好聽的,」他說,「我還是勸你最好別去。那邊可不是什麼好地兒,去了之後沒別的,只能感覺自己的日子有多操蛋。沒勁。」

  老刀的腳正在向下試探,身子還扒著窗臺。「沒事。」他說得有點費勁,「我不去也知道自己的日子有多操蛋。」

  「好自為之吧。」彭蠡最後說。

  老刀順著彭蠡指出的路徑快速向下爬。腳蹬的位置非常舒服。彭蠡一度從視窗探出身子,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縮了回去。窗子關上了,發著幽幽的光。老刀知道,彭蠡會在轉換前最後一分鐘鑽進膠囊,和整個城市數千萬人一樣,受膠囊定時釋放出的氣體催眠,陷入深深睡眠,身子隨著世界顛倒來去,頭腦卻一無所知,一睡就是整整四十個小時,到次日晚上再睜開眼睛。彭蠡已經老了,他終於和這個世界其他五千萬人一樣了。

  老刀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下,一蹦一跳,在離地足夠近的時候縱身一躍,匍匐在地上。彭蠡的房子在第四層,離地不遠。爬起身,沿高樓在湖邊投下的陰影奔跑。他能看到草地上的裂隙,那是翻轉的地方。還沒跑到,就聽到身後在壓抑中轟鳴的隆隆和偶爾清脆的嘎啦聲。老刀轉過頭,高樓攔腰截斷,上半截正從天上倒下,緩慢卻不容置疑地壓迫過來。

  老刀被震住了,怔怔看了好一會兒。他跑到縫隙,伏在地上。

  轉換開始了。這是二十四小時週期的分隔時刻,整個世界開始翻轉,鋼筋磚塊合攏的聲音連成一片,像出了故障的生產流程。高樓收攏合併,折疊成立方體。霓虹燈、店鋪招牌、陽臺和附加結構都被吸收入牆體,貼成樓的肌膚。結構見縫插針,每一寸空間都被占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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