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發稿時間:2018/02/16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作者|林奕含
出版社|游擊文化
出版日期|2017/02/07

2017 Openbook好書獎-中文創作

評審推薦語/詹宏志(作家、PChome集團董事長)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出版後延燒不斷的紛雜話題與接連發生的社會事件,在選書的討論會上讓評審們顯得戒慎恐懼,深怕我們會成為助長八卦話題或嘩眾取寵的一部分。可是話說回來,我們又怎能因為逃避新聞渲染,而錯過禮敬一位出色新作家的機會?

  的確,做為新秀作家,林奕含或許在角色塑造與文字運用上還有生疏青澀之處,但她細膩敏感的心理掌握,以及獨具風格的優美文字,已經為我們展露了一位新作者的巨大可能。雖然說這本書的寫作有作者個人刻骨銘心的生命經驗做為基底,但作者在處理上洞悉一切世故人情,文字上也冷靜疏遠,並無過度耽溺的毛病。我必須承認,作品與作者應該可以獨立於喧嘩事件之外,得到自己應得的評價。

  可是我轉身一想,又覺得何必排斥作品因為某種外緣原因而成為社會事件?在歷史上,文學的力量常常不止是來自於作者的創作發明,或不止是作品本身的內在價值,也有很多時候是來自於讀者的閲讀發明,或是社會集體的閲讀回應。《房》書因為某種因緣,引發巨大的閲讀現象與激情討論,事實上也正是作者碰觸的題材有著深層普遍的社會與文化意義,這在文學上並非壞事。甚至我可以𧫴慎地這麼說,如果把社會的閲讀與回應考慮進來,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2017年的「年度之書」,恐怕也並不為過。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在創作上是有成績的,它並不是一個少女愛上狼師的言情小說,也不只是一部性侵受害人的控訴之書,它遠比這些簡單的標籤複雜。作者拉遠鏡頭,讓我們看見這是個食物鏈一般的掠食結構,狼師(們)擁有文化資本(満口優美的文辭章句)、社會資本(他們是占盡地位與權力優勢的補習班老師,而聯考面前的脆弱考生則是絕對弱勢),這個特定情境,正是狼師們每年可以不斷取得新鮮受害者來源的共犯結構。作者更寫到家長與週邊朋友的反應,那更是讓受害人雙倍感到不可承受的傷害。

  《房》書其實是一部優美、準確而深刻的文學作品。它值得我們拋開一切雜音予以肯定。作者也是值得期待的新作家,只可惜這個期待是永遠無法驗證的了。

        ——轉載自《Open Book閱讀誌》

文章節錄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第二章 失樂園

  李國華站在補習班的講臺上,面對一片髮旋的海洋。抄完筆記抬起臉的學生,就像是游泳的人在換氣。他在長長的黑板前來往,就像是在畫一幅中國傳統長長拖拉開來的橫幅山水畫。他住在他自己製造出來的風景裡。升學考試的壓力是多麼奇妙!生活中只有學校和補習班的一女中學生,把壓力揉碎了,化成情書,裝在香噴噴的粉色信封裡。其中有一些女孩是多麼醜!羞赧的紅潮如疹,粗手平伸,直到極限,如張弓待發,把手上的信封射給他。多麼醜,就算不用強來他也懶得。可是正是這些醜女孩,充實了他的秘密公寓裡那口裝學生情書的紙箱。被他帶去公寓的美麗女孩們都醉倒在粉色信封之海裡。她們再美也沒收過那麼多。有的看過紙箱便聽話許多。有的,即使不聽話,他也願意相信她們因此而甘心一些。

  一個女孩從凌晨一點熬到兩點要贏過隔壁的同學,隔壁的同學又從兩點熬到三點要贏過她。一個醜女孩拚著要贏過幾萬考生,夜燈比正午太陽還熱烈,高壓之下,對無憂的學生生涯的鄉愁,對幸福藍圖的妄想,全都移情到李老師身上。她們在交換改考卷的空檔討論到他,說多虧李老師才愛上國文,不自覺這句話的本質是,多虧國文考試,李老師才有人愛。不自覺期待去補習的情緒中性的成份。不自覺她們的欲望其實是絕望。幸虧他的高鼻樑。幸虧他說笑話亦莊。幸虧他寫板書亦諧。要在一年十幾萬考生之中爭出頭的志願,一年十幾萬考生累加起來的志願,化作秀麗的筆跡刻在信紙上,秀麗之外,撇捺的尾巴顫慄著慾望。一整口的紙箱,那是多麼龐大的生之吶喊!那些女孩若有她們筆跡的一半美便足矣。他把如此龐大的慾望射進美麗的女孩裡面,把整個臺式升學主義的慘痛、殘酷與不仁射進去,把一個挑燈夜戰的夜晚的意志乘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再乘以一個醜女孩要勝過的十幾萬人,通通射進美麗女孩的裡面。壯麗的高潮,史詩的誘姦。偉大的升學主義。

  補習班的學生至少也十六歲,早已經跳下羅莉塔之島。房思琪才十二三,還在島上騎樹幹,被海浪舔個滿懷。他不碰有錢人家的小孩,天知道有錢人要對付他會多麻煩。一個搪瓷娃娃女孩,沒有人故意把她砸下地是決不會破的。跟她談一場戀愛也很好,這跟幫助學生考上第一志願不一樣,這才是真真實實地改變一個人的人生。這跟用買的又不一樣,一個女孩第一次見到陽具,為其醜陋的血筋啞笑,為自己竟容納得下其粗暴而狗哭,上半臉是哭而下半臉是笑,哭笑不得的表情。辛辛苦苦頂開她的膝蓋,還來不及看一眼小褲上的小蝴蝶結,停在肚臍眼下方的小蝴蝶,真的,只是為了那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求什麼?求不得的又是什麼?房思琪的書架就是她想要跳下羅莉塔之島卻被海給吐回沙灘的紀錄簿。

  羅莉塔之島,他問津問渡未果的神祕之島。奶與蜜的國度,奶是她的胸乳,蜜是她的體液。趁她還在島上的時候造訪她,右手食指中指呈人字,走進她的陰道。把她壓在諾貝爾獎全集上,壓到諾貝爾都為之震動。告訴她她是他混沌的中年一個瑩白的希望,先讓她粉碎在話語裡,國中男生還不懂的詞彙之海裡,讓她在話語裡感到長大,再讓她的靈魂欺騙她的身體。她,一個滿口難字生詞的國中生,把她的制服裙推到腰際,蝴蝶趕到腳踝,告訴她有他在後面推著,她的身體就可以趕上靈魂。樓上的鄰居,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個搪瓷娃娃女孩。一個比處女還要處的女孩。他真想知道這個房思琪是怎麼哭笑不得,否則這一切就像他蒐羅了清朝妃子的步搖卻缺一支皇后的步搖一樣。

  李國華第一次在電梯裡見到思琪,金色的電梯門框一開,就像一幅新裱好框的圖畫。講話的時候,思琪閒散地把太陽穴磕在鏡子上,也並不望鏡子研究自己的容貌,多麼坦蕩。鏡子裡她的臉頰是明黃色,像他蒐集的龍袍,只有帝王可以用的顏色,天生貴重的顏色。也或者是她還不知道美的毀滅性。就像她學號下隱約有粉紅色胸罩的邊沿,那邊沿是連一點蕾絲花都沒有,一件無知的青少女胸罩!連圓滑的鋼圈都沒有!白襪在她的白腳上都顯得白得庸俗。方求白時嫌雪黑。下一句忘記了,無所謂,反正不在教育部頒布的那幾十篇必讀裡。

  那時候即將入秋,煞人的秋天。李國華一個禮拜有四天在南部,三天在臺北。一天,李國華和幾個同補習班、志同道合的老師上貓空小酌。山上人少,好說話。英文老師說:「如果我是陳水扁,就卸任之後再去財團當顧問,哪有人在任內貪的,有夠笨。」數學老師說:「海角七億哪有多少,但陳水扁光是為了一邊一國四個字,就應該被關四十年。」英文老師應:「一點政治人物的誠信都沒有,上任前四個不,快卸任就四個要,要這個要那個,我說這就是那句英文,不要讓老大哥不高興。」物理老師說:「我看報紙上好像有很多知識份子支持臺獨。」李老師說:「那是因為知識份子大都沒有常識。」四個人為自己的常識充分而笑了。英文老師說:「現在電視在演阿扁我就轉臺,除非有陳敏薰。」李老師笑了:「那麼老女人你也可以?我可不行,她長得太像我太太了。」一個漂亮的傳球。話題成功達陣。抵達他們興趣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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