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於1947年的歐特克.克提卡,是喜馬拉雅攀登黄金時代最耀目的登山家之一,締造了多場赫赫有名的攀登紀錄。然而,他超越時代且令其他登山者嚮往的,並非這些紀錄,而是攀登風格:比起八千公尺巨峰的登頂競賽,他更加看重攀登過程中各自獨立卻又生死與共的夥伴關係、在新路線上解決一道道未知難題的開創性、山壁結構的奧袐與美感,還有最重要的,以極度輕量及強悍技術實現的自由解放及自我超越。
這是克提卡唯一的一本授權傳記,揭開了這位低調登山家的神祕複雜、以受苦及涉險完成的自我塑造、對登山價值的反覆辯證,以及他不願拿來換取公開表揚的高山珍貴時刻。
文章節錄
《自由的技藝》
歐特克. 克提卡(Voytek Kurtyka)早起, 沖了杯咖啡, 漫步到窗前看黎明蒼穹甦醒。他在天空從蠟筆色調褪成珍珠粉彩時走到辦公桌旁。一如往常,他收到供應商發來的電郵,還有晚點得處理的一些波蘭海關問題。有些攀登者來信詢問路線資訊,還有個叫克里斯提昂. 卓曼斯多夫(Christian Trommsdorff)的人寄來出乎意料的訊息。「很榮幸邀請您擔任二○○九年四月二十二至二十五日在霞慕尼(Chamonix)舉行的金冰斧獎(Piolets d’Or)評審。」
素有登山界奧斯卡之稱的金冰斧獎, 每年表彰最無畏且具新意的高山攀登,也頒發登山家終身成就獎。卓曼斯多夫是霞慕尼登山嚮導,也是金冰斧獎委員會的主席,他想邀請歐特克,史上最受尊敬的登山家之一,幫忙挑選今年最佳攀登獎的優勝者,但他絕對料不到歐特克會這樣回覆。
衷心感謝您的邀請。抱歉,我不能參加……我瞭解這世界是懸掛在瘋狂的競爭及隨之而來的獎項榮譽所構築的駭人結構上。但這個結構與真正的藝術為敵。受獎項榮譽支配的地方,容不下真正的藝術。我由衷相信登山會增進攀登者的身心健康,使攀登者獲得智慧,但獎項與榮譽助長的是攀登者的虛榮心及自我中心。參與競賽……對攀登者是危險的。我還沒準備好加入這場競賽,因此無法接受您的邀請。
除了對「競賽」有出於哲學考量的不安,歐特克覺得在「駭人又瘋狂的競爭」中給攀登排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怎麼比較法國登山家皮耶.貝辛(Pierre Béghin)的馬卡魯峰縱走和日本攀登家南裏健康為期四十天的川口塔峰獨攀?或克里茨多夫.維利斯基(Krzysztof Wielicki)的聖母峰冬攀和艾哈德.羅瑞坦(Erhard Loretan)同樣在聖母峰的「空身夜攀」?試圖將萊茵霍爾德.梅斯納爾(Reinhold Messner)的開拓精神和亞捷.庫庫奇卡(Jerzy Kukuczka)的超人耐力比出高下也顯得荒謬。歐特克表示:「這種活動沒什麼道理,就像在問性愛和聖誕節何者比較好。」
歐特克堅持登山運動因為太過複雜, 無從排名和比較。登山有好多面向: 美學的、身體的、形而上的、後勤補給的、開創的。而且要承受極大痛苦。你怎麼量化登山者所承受的痛苦?「媒體創造出頭號明星(以利他們消費)的壓力,是企圖把登山家縮減成單一向度。」他在回覆中說道:「這是在貶低登山。」
……什麼樣的人會再三推拒來自同儕的終極致敬?畢竟,決定金冰斧終身成就獎得主的可不是電影製作人、政界人士或登山俱樂部主席。這是登山家對登山家的認可。然而,歐特克拒絕受獎,聲稱想避開公開表彰的陷阱。他的態度似乎很高尚,又有點不太禮貌。這無疑耐人尋味,因為世上沒有人比歐特克更值得獲頒此獎。
歐特克改變了一九七○年代喜馬拉雅山脈攀登的發展軌跡,因為他證明以精簡隊伍在世界數一數二的高山上攀登艱難路線是可行的。他的紀錄包括興都庫什山脈、喜馬拉雅山脈和喀喇崑崙山脈共十一面大山壁, 其中有六面位於海拔八千公尺以上的高峰。
歐特克幾乎是從第一次接觸岩石、第一眼瞥見山巒起, 就採取了獨樹一幟的攀登方式。當多數喜馬拉雅山脈攀登者以傳統遠征隊的形式登山時, 他使用阿爾卑斯式攀登——他稱之為「脫韁」(unleashed)的攀登。當阿爾卑斯式攀登在亞洲最高山脈群成為常態時,他已經前進到單攻,以及單趟攻頂多座八千公尺高峰。當他開始在波蘭徒手攀登過去需要裝備輔助的路線時,他開發出一套新的評等系統,以更準確地表示路線的困難程度。這套系統至今還未被取代。當其他波蘭攀岩者推動以繩索和先鋒攀登的裝備去攀岩的標準時,他徒手獨攀他們最艱難的路線。他的作法富有創見,而且他總是忠於自己所見。他拒絕為了登頂而損害自己秉持的價值。即使在夢寐以求的K2峰上,他寧願錯過登頂的機會,也不要攀登他不感興趣的路線。
他的方式從來都不是單向度的。他擁抱攀登的體力面、運動面,也著迷於攀登的智力挑戰,不斷做決策、解決問題和制訂策略。對歐特克而言,更重要的是登山的美學面向,在某些登頂挑戰中,美學考量達到了精神層次。他是雄心勃勃的登山家,深受偌大冰壁、挑戰技術的岩壁,以及連續的高海拔縱走所吸引。在迷人的峰巒上尋找新路線時,他敏銳地捕捉美,也渴望成為英勇無畏的人。他說:「美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