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別於大眾對於太宰治誨暗陰鬱的書寫印象,《津輕》更像首輕快明亮的曲子,但看似愜意的故鄉重遊,卻也不時在字裡行間進行著原生家庭的包袱與人生原罪如何造就如今性格的自白。用著戲謔自嘲的口吻敘述再了解不過的地方,卻被自己的溫柔細緻筆觸出賣,將津輕的風情渲染呈現至讀者面前,無非是宣揚對故鄉複雜的愛。
文章節錄
《津輕》
這趟津輕之旅,我在心中打定了主意,那就是對吃食要清心寡欲。我並非聖賢,一本正經地說這種話實在很難為情,但是東京人對食物的欲望實在超過限度了。可能我生性守舊,儘管覺得俗諺所說的「武士肚飢叼牙籤」那種近乎自暴自棄、打腫臉充胖子的愚蠢心態相當滑稽,卻依然深深地喜愛這句話。我覺得武士大可不必叼牙籤裝派頭,但這就叫男子漢的氣魄。所謂男子漢的氣魄,往往會以滑稽的形式呈現出來。聽說有些一沒骨氣二沒幹勁的東京人,到了鄉下就語氣誇張地哭訴住東京的人都快餓死了,然後央求鄉下人拿出白米做飯給他們,米飯上桌就千恩萬謝地扒飯大啖,同時不忘逢迎拍馬,堆出猥瑣的笑意涎著臉懇求:還有什麼可吃的嗎?有芋頭嗎?真是太好了,好幾個月沒吃到這麼美味的東西了!我還想順便帶點回家,能不能分一些給我呀?我確信每一個東京人都配給到份量相同的糧食,卻單單只有那些人抱怨快要餓死了,這實在很奇怪。也許他們的胃囊比別人大上一號吧。總而言之,哭求索討食物簡直不成體統。且不說值此非常時期,就該打著為國為民的大旗而自我犧牲,至少無論身在任何時代,都應當秉持一個人的尊嚴。我還聽說,就因為有少數例外的東京人去到外地就胡說一通,抱怨帝都糧食缺乏,因而外地人都瞧不起東京的來客,當他們全是一群來劫掠食物的傢伙。我這一趟可不是為了劫掠食物才來到津輕的。儘管我這身紫色的裝束真像個乞丐,可我是個崇奉真理和愛情的乞丐,絕不是討食白米飯的乞丐!——我不惜用上台講演的誇張語調、外帶擺個亮相說這段話以加強戲劇效果,也非得維護所有東京人的名譽不可!這是我這趟來到津輕前下定的決心。萬一有人對我說:「來來來,這是白米飯,盡管吃到撐破肚皮。聽說東京沒東西吃吧?」即便他是由衷的好意,我也只吃一小碗,還要回敬一段話:「大概是吃慣了吧,我覺得還是東京的米飯好吃。就連下飯菜,也恰好會在吃光的時候發了配給。我的胃好像也跟著縮小許多,吃一點就覺得飽了,妙哉妙哉!」
沒想到我那套乖僻的心思,可以說是完全白費了。我走訪了津輕各地的親朋好友,沒有任何一個人對我說:「這是白米飯呀,盡管吃到撐破肚皮!」尤其是我那位高齡八十八的外祖母,更是一臉正經地告訴我:「東京是個什麼好東西都吃得到的地方,就是想弄點好吃的給你,也想不出來該弄什麼才對。我本想給你吃點酒糟醃瓜,可不曉得怎麼回事,這陣子連酒糟都找不到了。」外祖母這番話讓我備感幸福。事實上,我這回見的都是些對吃食不怎麼在意的老實人。為此,我感恩老天爺賜予我的幸運。沒有人把美食特產硬塞給我,叫我這個也帶走、那個也帶走,多虧如此,我才得以一路輕裝,逍遙自在地繼續旅程;可當我回到東京家一看就傻了,因為此行所到之處的主人家,都已體貼地先我一步,把包裹寄到家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