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預報公司

發稿時間:2023/02/24
死亡預報公司
死亡預報公司
作者|亞當.席佛拉
譯者|葉旻臻
出版社|春天出版
出版日期|2023/02/24

  在這個世界裡,有一個特別的機制:在你即將死亡的那天,一過午夜,就會接到「死亡預報」這家公司打來的電話,你會知道今天將結束生命,但不會知道是何時、以何種方式死亡。在這個世界裡,「死亡預報」也會提供將死之人一款叫做「最終摯友」的 App ,這款App能幫助將死之人找到朋友,度過生命中最後一天。 
  九月五日這天,馬提奧與魯佛斯都接到了「死亡預報」打來的電話。他們倆個性天差地遠,馬提奧膽小被動,沒什麼朋友;魯佛斯卻膽大十足,什麼都沒在怕。
  接到電話後,兩人都心慌意亂,馬提奧想到還在醫院裡昏迷的爸爸,如果他醒過來卻找不到兒子該怎麼辦?魯佛斯雖然個性大剌剌,但他也有許多想做卻來不及完成的事……

內容節錄

《 死亡預報公司》

二○一七年九月五日

馬提奧.托雷茲

上午12點22分

  「死亡預報」打電話來,給了我此生最大的警告—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不對,「警告」這詞太強烈了,因為警告指的是可以避開的事情,比如一台車對一個闖紅燈的路人按喇叭,讓他們有機會退回去;這比較像是預告。那陣一聽就知、敲鑼敲個不停、好像一個街區外的教堂鐘響似的警鈴,從我房間另一頭的手機轟炸過來。我整個人慌掉,周遭一切立刻被腦袋裡的千頭萬緒給淹沒。我敢說,史上第一位跳傘者從飛機往外縱身一躍、或是一個鋼琴家在首場演奏會上彈琴時,感覺到的就是這樣一片混亂。但我永遠無從查證就是了。

  這太扯了。一分鐘前,我還在讀「倒數客」昨天的部落格文章—「末路旅客」們在那裡以即時發布的動態和相片,按時序記錄他們生前最後的幾個小時,昨天這篇寫的是一名大三學生在幫他的黃金獵犬找新家—然後我現在就要死了。

  我要……不是……是。是。

  我胸口一緊。我今天就要死掉了。

  我一直都很怕死。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覺得這股害怕可以讓憾事不因為烏鴉嘴而真的發生。當然不是說永遠,但久到夠我長大吧。我爸甚至還洗腦我應該假裝自己是故事裡的主角,不管怎樣都不會遇上壞事的,死亡就更不用說,因為英雄必須活著拯救世界。但我腦中那堆聲音靜了下來,死亡預報的通報員還在電話另一頭等著告訴我,我今天會死掉,死在十八歲這年。

  天啊,我真的要……

  我不想接電話。我寧可跑去爸爸房間對著枕頭咒罵,因為他選錯時機讓自己搞到住進加護病房,或是往牆壁揍個一拳,因為我媽在生我的時候過世,讓我這輩子注定早夭。電話響了肯定是第十三次吧,我逃不了的,就跟我逃不了今日某一刻必定會發生的事情一樣。

  我把筆電從盤坐的腳上推開,搖搖晃晃地從床上起來,感覺好暈好暈。我感覺像個喪屍,半死不活地慢吞吞走到我桌子旁邊。

  來電顯示名稱是「死亡預報」,想當然。

  我抖個不停,但還是按下了通話鍵。我什麼都沒說。

  我不確定該說什麼。我就只是呼吸,因為我只剩不到兩萬八千口氣能用—這是沒要死掉的人每天平均呼吸的次數—不如把握機會能用就用。

  「哈囉,這裡是『死亡預報』。我是安德莉亞。您在嗎,提莫希?」

  提莫希。

  我的名字不是提莫希。

  「您打錯了,」我告訴安德莉亞。我內心平靜下來,雖然也對提莫希感到同情。

  真的。「我的名字是馬提奧。」我的名字是從父親繼承來的,他希望我最終也能把它傳承下去。現在我可以了,如果我未來真有小孩的話。

  她在另一頭敲打著電腦鍵盤,八成是在修改資料,或是她資料庫裡的什麼東西。「噢,非常抱歉。提莫希是我剛通話過的那位先生;他接到消息的反應不大好,可憐的傢伙。您是馬提奧.托雷茲,對嗎?」

  而我最後的一絲希望,就這麼被抹滅殆盡。

  「馬提奧,麻煩請確認是您本人。我今晚恐怕還有很多通電話要打。」

  我總想像我的預報員—他們的正式職稱,不是我自己取的—會語帶同情,幫助我消化這個消息,甚或是沒完沒了地哀嘆說這有多悲慘,因為我還這麼年輕。老實說,她如果雀躍點,跟我講我應該好好去玩,盡可能享受這一天,因為我至少已經知道最終會發生什麼事,那樣我就不會窩在家裡盯著我永遠無法完成的一千片拼圖,或因為害怕跟真人做愛而在家自慰,那樣我感覺可能會好一些。但這位預報員讓我感覺我不該繼續浪費她的時間,因為她不像我,她的時間還有好多好多。

  「好。馬提奧是我。我是馬提奧。」

  「馬提奧,很遺憾要告知您,您將在接下來二十四小時內的某個時刻遭遇不測。而儘管我們無法推遲此事,您仍有機會去好好生活。」預報員接著講說人生並不總是公平的,然後列舉了幾項我今天能參加的活動。我應該對她發火一頓才對,但複誦這些因為向成千上百人通知噩耗而刻進記憶深處的句子,顯然讓她夠厭世了。她對我毫無同情。她跟我講話的同時,大概一邊在磨指甲或自己跟自己玩圈圈叉叉。

  在「倒數客」上,末路旅客會發文分享他們從接到電話開始,到他們如何度過「末日」的所有一切。

  基本上就是給末路旅客用的推特。我讀過一大堆末路旅客發文坦言自己問了預報員他們會怎麼死,但那些具體細節不管對誰都不會透露,這已經是基本常識,就算是前總統雷諾也一樣—四年前,他嘗試待在地堡躲過死劫,隨後遭一位特勤人員暗殺身亡。

  死亡預報只能告知某人會在哪天去世,但無從得知死亡的精確時間或原因。

  「……這些您都了解了嗎?」

  「嗯。」

  「請上『死亡預報』官網註冊,填寫您對喪禮有什麼特別的要求,以及您想在墓碑上刻的碑文。或也許您比較想要火化,那樣的話……」

  我只參加過一次喪禮。我祖母在我七歲時過世,我在她的喪禮上大發脾氣,因為她都不醒來。快轉到五年後,死亡預報問世,突然間所有人都是醒著參加自己的喪禮。有機會在死前道別是很難能可貴,但拿那個時間實際去生活不是更好嗎?如果我能有把握會有人來參加我的喪禮,我的感受也許會不同吧。如果我的朋友不是這麼屈指可數的話。

  「另外,提莫希,這邊謹代表死亡預報全體同仁對您的離去深表遺憾。請盡情享受這一天,好嗎?」

  「我是馬提奧。」

  「非常抱歉,馬提奧。我真是丟臉死了。今天忙了一整天,這些電話打起來又讓人壓力很大,而且—」

  我掛上電話,這很沒禮貌,我知道。我知道。但我無法聽別人跟我講她今天壓力有多大,我有可能一小時內就要死了,或甚至是十分鐘內:我可能被喉糖給噎死;我有可能出了家門要自己做點什麼,卻還沒到戶外就跌下樓梯摔斷脖子;可能有人闖進來謀殺我。我唯一能拍胸脯排除的死因就是死於年老。

  我跪倒在地上。一切都會在今天結束,而我無計可施。我無法冒險橫跨惡龍盤踞的國度,奪回能擋下死神的權杖。我不能躍上飛毯找精靈許願,換得一個完整而簡單的人生。我或許能找個瘋狂科學家把我的身體冷凍保存,但我可能會在這搞笑的實驗進行到一半就沒命。每個人都難逃一死,而對我來說,死期絕對就是今天了。

  若人死後還有辦法想念誰的話,我會想念的人少到根本列不成一張清單:我盡心盡力的父親;我最好的朋友莉蒂亞,不只因為她沒有在走廊上無視我,還包括她真的坐在我對面跟我一起吃午餐,跟我在地科課同組,跟我聊她未來要當個拯救世界的環保運動者,我對她的回報,就是活在這個世界上。

  就這樣。

  如果有人好奇我不會想念誰,我會一個也答不出來。沒人真的虧待過我,我甚至能理解為什麼有些人不會想試著跟我交好。真的,我懂。我整個人偏執到不行。少數幾次有同學約我去參加什麼好玩的活動,比如去公園溜冰或晚上出門兜風之類的,我都會婉拒,因為我們有可能是在自掘墳墓,有可能。我猜我最會想念的,是曾有機會享受卻被我虛擲的人生,以及本可能跟同學變成好朋友的機會。我會想念因為沒去別人家過夜,而錯過跟大家一起熬夜,一整晚玩Xbox Infinity和桌遊來培養感情的機會,就因為我害怕過頭。

  我最最最會想念的是未來的馬提奧,或許放得比較開,認真活過的馬提奧。我很難具體描繪他的模樣,但我想像未來的馬提奧會嘗試些新東西,比如跟朋友一起吸大麻,拿到汽車駕照,還有搭飛機飛去波多黎各,多了解他的家族淵源。也許他會在跟誰交往,也許他喜歡有那個人的陪伴。他大概會彈鋼琴給朋友聽,在他們面前唱歌,而且他的喪禮肯定會擠滿了人,並在他死後持續一整個週末—屋內會擠滿新來的、沒機會在他生前再擁抱他一次的人們。

  未來的馬提奧會有更多的朋友讓他想念。

  但我永遠不會長大成未來的馬提奧。不會有人跟我一起嗑到嗨,不會有人看我彈鋼琴,也不會有人在我拿到駕照後,坐在我爸車上的副駕座陪我。我永遠不會跟朋友吵誰能穿比較好的那雙保齡球鞋,又或誰要在玩電玩的時候當金鋼狼。

  我癱倒在地板上,想起現在的狀況不是「要嘛去做點事要嘛去死」。甚至不是這樣。

  是去做點事,然後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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