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幸福

發稿時間:2023/02/24
太多幸福(孟若最具野心之作.新譯典藏版)
太多幸福(孟若最具野心之作.新譯典藏版)
作者|艾莉絲‧孟若
譯者|祁怡瑋
出版社|木馬文化
出版日期|2023/02/22

  本書收錄2013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莉絲.孟若最溫柔也最具野心的十篇短篇小說。其中一篇同名之作:〈太多幸福〉以十九世紀俄羅斯女數學家為本,還原了俄國當時幽禁的氛圍,以及女性在追求事業與社會框架之下的掙扎;另外九篇故事,呈現親族的疏離、子女長大後永久背離家庭帶來的孤寂與社會中不受歡迎的邊緣人士。本書於2013年初次出版,此次為全新譯本。

內容節錄

《太多幸福(孟若最具野心之作.新譯典藏版)》

次元

  朵莉得轉三趟公車──先搭到金卡丁,在那裡等車去倫敦,接著等市公車去療養院。一百多英里的車程,因為候車時間的緣故,星期天早上九點出門,要到下午兩點才會抵達。她倒不介意久坐枯等,不管是在公車上,還是在公車站。平日的工作裡,她可沒有坐下來的時候。

  她是藍雲杉旅館的房務員,負責刷浴室、換床單、鋪床、吸地毯、擦鏡子。她喜歡這份工 作。體力活盤據她的心思也耗盡她的體力,到了夜裡,她才能好好睡上一覺。她很少碰到房裡一片狼藉的情況,雖然有些同事的遭遇你聽了都會寒毛直豎。這些同事比她年長,她們都覺得她應 該力爭上游,趁著還年輕,趁著長相還過得去,上個課進修一下,找份坐辦公桌的工作。但她很 滿意現況,她不想做必須跟人交談的工作。

  同事們沒人知道她的事,又或者就算知道也不會說。報上刊了她的照片──他們用了他幫 她和三個孩子拍的那張合照。她抱著剛出生的狄米崔,芭芭拉.安和薩夏一人站一邊,看著她懷 裡的寶寶。那時的她頂著一頭咖啡色的長捲髮,是他喜歡的自然捲和天然的髮色。她臉上那副溫 婉嬌羞的神態也是他想看到的樣子,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發生那件事之後,她就把長髮剪短、染黃、抓成刺蝟頭。她也瘦了許多。現在,她還改用她 的第二個名字:芙樂。此外,他們幫她找的工作在別座城鎮,離她本來的住處十萬八千里。

  這是她第三次去療養院。前兩次他都拒絕見她。如果這次也一樣,她就不會再試了。就算這次他見她了,她可能也要過一陣子才會再來。她不打算太強求。事實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打算。

  搭乘第一段公車時,她還挺氣定神閒的。反正就是坐在車上,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她是在 海邊長大的,那裡有一種東西叫做春天;但在這裡,冬天幾乎是直接跳到夏天。一個月前還下 雪,現在就熱到要裸著臂膀了。田野裡散布著一攤攤反光的水窪,陽光透過赤裸的樹枝傾瀉而下。

  在第二段公車上,她開始有點忐忑不安了,也忍不住猜想周圍的女乘客有沒有人要跟她去一 樣的地方。她們都是獨自搭車,通常在穿著打扮上費了點心思,或許是想裝成上教堂的模樣。年長一些的看似隸屬於嚴格的老派教會,上教堂得穿裙子和長襪,還得戴帽子。年輕一些的則像來自活潑一點的教會,她們要去的教堂可以接受褲裝、鮮豔的圍巾、耳環和蓬蓬的頭髮。

  朵莉兩種都不是。自從有工作以來,整整一年半的時間,她一件新衣也沒買給自己。上班就穿制服,除此之外到哪都穿牛仔褲。她早就不化妝了,因為他不准。現在就算可以,她也不化了。黃澄澄的刺蝟頭跟她瘦骨嶙峋的素顏不搭,但那不重要。

  第三段車程,她坐到一個靠窗的座位。為了保持情緒的平穩,她一路細看各種招牌— 路

  邊的廣告看板和號誌都看。她玩了點小把戲來盤據自己的心思。不管什麼詞彙躍入眼簾,她就拆 文解字一番,看看能用這些字造出多少別的詞。例如「咖啡」可以拆成「咖」和「啡」由此衍生出「咖哩」、「嗎啡」,還有「腦內啡」;「館」可以拆成「食」和「官」,食物的食、官員的官……喔,等等,「館」還能拆出一個「良」,善良的良。出城的路上冒出來的字多不勝數,他們行經廣告看板、大型量販店、停車場,甚至還有空飄廣告氣球綁在待售屋的屋頂上。

  朵莉沒有告訴沙老師前兩次探視不成的事,這次或許也不會告訴她。朵莉每星期一下午見沙 老師一次,她老說人要向前看,但也一直強調這種事急不得,妳得給自己時間。她說朵莉做得很好,說她漸漸找到自己的力量了。

  「我知道聽這些陳腔濫調煩死了,但聽起來很煩的老話還是有道理的。」她說。

  意識到自己說了「死」字,沙老師一陣臉紅,但沒道歉,否則只會更糟吧。

  七年前,朵莉十六歲,每天放學後,她都去醫院看她媽媽。媽媽背部動了手術,在醫院休養,據說傷勢嚴重,但沒有危及性命。洛伊德是護理員,他和朵莉的媽媽都是老嬉皮

  ──儘管洛伊德其實還小她媽媽幾歲。只要有時間,他就會到病房來,跟她聊聊他們都參加過的音樂節和遊行活動、他們都認識的奇葩人物,還有他們都嘗過的、嗑藥嗑到輕飄飄的滋味……諸如此類 。

  洛伊德很受病患歡迎,因為他的笑話,也因為他沉穩有力的手勁。他有著結實的身材、寬厚的肩膀,一副權威的模樣,有時會被誤認為醫生(倒不是說他喜歡這種誤會──他認為很多藥 物都是騙人的玩意兒、很多醫生都是王八蛋)。他有容易泛紅的敏感肌、淡淡的髮色和大膽的眼睛。

  他在電梯裡吻了朵莉,還說她是沙漠裡的一朵花,說完就笑了出來,自嘲道:「很沒創意吧?」

  「你是詩人,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她好意安慰他。

  一天夜裡,她媽媽驟然過世,血栓的緣故。媽媽有很多女性朋友願意收留朵莉,她也在其中 一位的家裡暫住了一段時日,但新朋友洛伊德才是朵莉心之所向。到她的下一個生日,朵莉已經懷孕了,接著就奉子成婚。洛伊德沒結過婚,雖然他至少有兩名下落不明的兒女,反正他們到這時都已長大成人了吧。他的人生哲學隨著年歲增長也變了──現在,他相信忠誠的婚姻,不信節育那一套。還有,他覺得他和朵莉當時住的瑟丘半島人太多了──太多的老朋友、老情人、一成不變的生活。很快的,他和朵莉就穿越國土,搬到他們從地圖上選中的一座小鎮:麥爾德梅鎮。

  他們沒住在鎮上,而是在鄉間租了一個地方。洛伊德在一家冰淇淋工廠找了一份工作。他們在自家種出一座花園。洛伊德是園藝高手,就像他也是木工高手、搞定火爐的高手和舊車維修高手。

  薩夏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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