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31年,世界爆發了可怕的疫情,兒童是最先發病的族群,感染極地病毒死狀悽慘。不忍孩子受苦的父母們,會陪孩子前往「歡笑之城」,這是政府出資的大型安樂死工程,父母與孩子會在裡頭過上充滿歡笑的最後幾天。當最後一刻到來時,病入膏肓的孩子會坐上有去無回的遊樂設施,安詳死去。一事無成的「我」在歡笑之城工作,在邂逅病童菲奇與他的母親朵莉之後,便愛上了這對母子。隨著孩子身體越發虛弱,「我」也不得不經歷一次椎心蝕骨的生離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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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我們能走多高》
我負責的第一個對象是名為丹尼的小男孩(組別五A:不具傳染力/病情第四期)。他有一頭火焰般的橘色頭髮,穿恐龍睡衣。我用賽車推車帶著男孩到處跑的時候,他父母會緊隨在後。在接下來幾個小時裡,這家人會活在謊言之中,一切的重點就是要玩得開心,但我一定會注意到安靜的時刻,孩子坐上上下移動的旋轉鴕鳥,父母會抱著彼此。某些孩子完全沒有注意到,也許是年紀太小,也許是太渴望相信無憂無慮的行銷廣告詞。不過,小丹尼很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如果我看到他拿出救援吸入器吸上兩口,或他虛弱到無法從推車上站起來的時候,我時不時就會問他感覺怎麼樣。
「很好。」他會一邊咳嗽一邊說,還想裝出比較開朗的模樣。「接下來玩什麼?」
丹尼的父母站在小徑中央的位置,雙臂緊緊環抱彼此,看著最後的遊樂設施「歐西里斯的戰車」緩緩爬升,高度六百公尺,每次進行三百六十度翻轉前進時,列車時速會高達三百二十公里。傑米告訴我,這是工作裡最困難的部分,等著父母道別,還要維持歡快的假象,每一位員工都要保持這樣的態度。母親在離開「搔癢迷宮」時已經淚流滿面。
「謝謝你給我們機會道別。我們不希望他死在人滿為患的醫學中心。」這位父親將我拉近,貼著我的大大老鼠耳朵講話。「我知道這只是你的工作,但你讓我們跟我們的孩子多一天相處的機會。」他捏捏我毛毛的老鼠肩膀,然後蹲在他兒子旁邊。
「丹尼,爸媽愛你。」他說。「我的小英雄丹丹。」
「我們就在這裡看你。」她說。「你是個好孩子。」
我實在很難想像他們的心情。我想到極地病毒肆虐早期,街上排滿小小的屍袋,每天晚上都聽得到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白色的巴士車輛將死者載去保存、火化、進行研究。一開始,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俄羅斯與亞洲都謠傳有類似的病況。我們一開始以為病毒爆發只要簡單跑一趟藥局或緊急診所即可,直到美國的首批病例揭露了狀況嚴重得多。突發新聞:夏威夷海灘滿是倒地孩童。空拍畫面持續播放,父母、救生員、路人圍繞在沙灘癱倒的孩子周圍。
「你看到了嗎?」我父親問。我父母在歐胡島海邊戲水長大,對這種事特別有感覺。我們一起看新聞,相關報導變得越來越多。
「我覺得怪怪的。」一個綁著兩隻小辮子、穿著螢光粉紅色泳裝的小女孩對記者開口,下一秒擔架就將她抬走了。蕾昂妮.特皮尼歐會在一個月後死於器官衰竭,她的肺部細胞與組織轉變成類似肝臟的細胞。她的心臟開始形成小型大腦的結構。
「這種事不可能發生。」一位醫生在採訪時說。夏威夷的醫院裡,醫生護理師將感染的病患貼上「變形人症候群」的標籤,之後疾管局才公布疫情與西伯利亞的病例有關。才過兩個月,二○三一年美國國慶日時,本土孩童開始發病,舊金山的病例是因為吃了遭到感染的生蠔,之後是因為一家人去過茂伊島,病毒在波特蘭的小學爆發。
在我沿著歐西里斯的小徑推著丹尼前進之前,他媽擁抱了他最後一次,讓他喝了最後一口果汁,然後才拿出注射器。
「只是需要來一點點勇氣。」她一邊說,一邊將園區販售的鎮定劑注射進兒子體內。這不是強制的,但我們鼓勵他們考慮讓孩子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裡,盡可能保持平靜與平穩的心情。
「你會怕嗎?」我問,這時我發現我應該再說個笑話,或是用氣球捏出什麼小動物出來。
「怕。」他的聲音沒比耳語大多少,但我開始推著他前進。他開始抽鼻子,將鼻涕吸回去,在人中部位留下一道亮亮的透明黏液。
「但看起來很好玩。」我說。「勇敢孩子專屬的遊樂設施。」
「對。」他這次開口態度比較開朗了。藥劑沿著他的血管開始作用,我觀察到他最後的一絲活力。他面露微笑,淚水卻沿著臉頰滴落。我們接近柵門時,他仰起頭,似乎是在讚嘆遊樂設施的高度。
我蹲下來,擦拭丹尼的臉,然後才加入其他帶著孩童過來、穿著道具服工作人員的行列,他們負責的孩童也就定位。每位孩童都坐穩了,工作人員會退去一旁,在軌道及父母之間立成一堵人牆,父母站在距離幾公尺之外的封鎖線外頭,保全人員戒備起來。列車開始往天上爬升,鐵鍊與液壓裝置發出聲響。工作人員跟著鼓掌起來,充滿節奏感。到半路時,我望向列車,現在已經到了最高點,列車在軌道上呼嘯而過時,我閉上雙眼,孩子歡快的尖叫聲到了震耳欲聾的程度,列車驟降到地面,以十G的重量穿過第一個三百六十度倒掛彎道,然後尖叫聲驟停。抵達第二次三百六十度彎道時,大腦停止了作用,第三次時,小小的心臟也停止了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