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北城返鄉的輕熟女阿娜、徘徊山林間的日本人阿努、聖山原民長老子孫阿米哈,三人的命運交織在一齣名為《木淚》的舞台劇。
生長背景截然不同的他們,生命足跡如葉脈延伸纏裹於「迴城」的聖山山林:原來各自身後的故事,早在他們先祖輩的來時路,就在同一片土地交會出溫煦的光暈。
2021臺灣文學金典獎大獎、2023聯合報文學大獎得主——鍾文音,
繼《別送》之後,獻給時間的情書,獻給樹林與亡者的愛
深情凝視台灣島嶼山林重磅之作!
內容節錄
《木淚——阿努 阿娜 阿米哈》
父親的那棵樹
《木淚》是小說的書名,也是小說裡的小說(劇本),多面時空如星辰折射,是人與土地的互為隱喻,而愛在其中,歷史的光暈如月光,安撫了亡靈,逝者如斯,去而復返。
如迴城隱喻,離開了總是會迴轉。一如北回歸線,看不見的虛線,隱隱的傷痛,歷歷銘刻在人們心中。
虛線往往得仰賴實線才能被映照與勾招而出。
小說裡的人物原型與地理空間,扎扎實實來自於我生活過與長久如魅的懸念之人。
島嶼地理空間很容易就連結到嘉義,嘉義舊名桃城。這座城市也曾是我祖父輩們的逃城,他們當初從雲林二崙一路經嘉義,再一路轉轉逃入山林,躲進了阿里山山林,因當地人的情義收留,卻牽連出一連串的肅殺災難。
在小說裡桃城是迴城,更是逃城象徵。
聖山成了啟示錄。
我的祖父輩的故事基底是我從小(偷)聽來的,那時年紀很小,還沒上學,所以沒人知道有一雙小耳朵竟自此注入了傳奇,流進了時光的哀愁。
我永遠記得童年的無數個暮色下,那些伯伯叔叔們在稻埕抽菸喝酒,眼神迷離,就著剛升起的月光,坐在椅凳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嘆氣說著,傻啊,阿叔啊(他們叫父親阿叔,母親阿依,彷彿這也是一種藉假說真),阿叔啊,真可憐,親像豬仔被銃掉。有人哀嘆起村莊一夕落沒,大家窮得要被鬼抓去,祖母們到處去借貸米,孩子考上高中無法就讀……
嘆氣之後,聲腔轉為激昂,開始像在說書,像電視劇似的說著他們如何一路逃亡,如何一路躲進山林,如何被跟監,如何巡警抓去,如何送往台北,如何被槍決,如何有的被送綠島,如何關出來後腿瘸眼瞎了……其他堂兄堂姊們都在旁邊踢毽子,玩跳加官跳繩。我就蹲在椅凳旁,耳朵愛聽故事。
突然小孩們轉身了,原來我的大伯母拿出炸蚵與麻糬。
她總是那麼美麗,面目深邃,眼睛黑白分明,笑容如山花。
很多年後,我才知道這個美麗如影星的大伯母是從山林部落嫁來鍾家的,祖父輩們躲在山林竟還有閒情搭起親事。小時候我曾跟著堂兄姊們去大伯母娘家的山上玩,且還住了一陣子。那些遙遠的山中畫面總是如雲海如霧般地經常飄在我的夢土。
時光已如霧中風景。
這是我祖父輩受難人生的某個浪漫碎片的延伸,情愛伴隨著傷害。(這個老叔公與老祖父輩的故事最初曾出現在我的長篇小說《短歌行》)。島嶼三部曲的時空還沒延伸到山林,直到《木淚》才算補了小說缺片。
這段故事轉介(借)到《木淚》的人物:阿娜的母親。
但為了小說時間的當代設定(故事主軸是發生在山林公路開通後,吸引大量日本觀光客的年代,小女孩與母親在山腳下賣串珠),因此小說時間讓老祖父晚年得子與老父親初老才得女,如此才能使阿娜的輕熟女年紀符合我筆下的人物設定,進入轉介歷史與當代時光的謀合。
如小說裡所寫:有些人要走到時光的布幕之後,才知道他在我們心中的重量與意義。
從此,父親的那棵樹,祖父的那座山,是書寫過去卻對未來的應許,是夢中君父城邦的再現,是愛與傷害的象徵。
當世事艱難,當肅殺如秋風掃落葉,這些為理想而赴死的祖父輩們,串起了平地與山林的一波波受難時,樹木與山裡人有情有義。
為此,祖父輩逃亡的山,是我心中的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