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緯線

發稿時間:2023/11/03
寂靜的緯線
寂靜的緯線
作者|舒班吉・史瓦盧普(Shubhangi Swarup)
譯者|葉佳怡
出版社|麥田出版
出版日期|2023/11/02

今時的山谷是昔日的海灣,過往的島嶼是此刻腳下的山峰,宇宙沉默地見證不斷變化的國境線如潮起潮落……科學家和通靈者、貴族與鬼魂、母親和革命者,共譜一曲俯瞰印度今昔樣貌的魔幻之歌。全書爬梳南亞次大陸歷史,重新檢視人、神話、科學、自然之間的關係。藝術雜誌《格爾尼卡》形容本書「以浩瀚的時間尺度提醒我們,地球是有生命的」。當今人類,如何擁抱土地的記憶?如何回應人性對愛與連結的深切渴望?一幅當代印度的文學風景,也開展和諧自然的全新世界觀。

內容節錄

《寂靜的緯線》

  熱帶島嶼的靜默是無止境的水聲。海浪如人的呼吸縈繞不去。但已經兩星期了,雲層帶來的雨水漫流及雷響淹沒潮音。雨水敲打屋頂,滑向簷邊,栽到地面潑濺出水花。醞釀、瀉出、敲擊、滑落。太陽已死,雨水這樣告訴你。

  在這些音響中,有一種原始的靜默在醞釀,那是霧的無語,是冰的凝滯。

  新婚的吉里亞.普拉薩德和錢妲.德維是臥房內的一對陌生人,他們已屈服於命運。這間房因欲望而潮濕,淹沒剛萌芽的夢。吉里亞.普拉薩德這些日子以來瘋狂作夢,因為根據不科學的真理,雨是傳遞幻想的導體。

  某天晚上,突然停止的傾盆大雨驚醒了他。他的耳朵已經習慣熱帶的各種狂躁吵鬧,就像習慣打呼的另一半。他從濕漉漉的夢境醒來,疑惑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有誰離開房間嗎?

  躺在加大雙人床上的他往下偷看,錢妲.德維正躺在地面的粗糙床墊上,她背對自己,面對敞開的窗戶。他望著她在陰暗中的剪影,那曲線讓他興奮。婚禮上,為了確保往後能一起生出孩子,他們繞聖火走了七圈,她溫順地跟在他身後,腳步堅定,確信是命運讓他們在這一世再次結合,但這一世的他仍得重新贏取她的心。「在此之前,」她第一晚就通知他,「我會鋪床在地上睡。」

  她完全醒著,內心因為彼岸指責自己的嚎叫煩亂。那是隻山羊的鬼魂,牠從無量無數無邊世界逃出,晃蕩到他們家屋頂上,現在已跳落地面,就站在敞開的窗戶底下,躁動不安的蹄子聲因而充滿屋內,也讓她深感罪惡。

  「你聽到了嗎?」她問。她可以感覺到他在背後的視線。

  「聽到什麼?」

  「那隻在外面鬼吼鬼叫的山羊。」

  他無人聞問的勃起軟掉了。他開始對錢妲.德維的狀態及可能帶來的麻煩警覺起來。「沒有山羊在我們屋子裡晃蕩。」他惱怒地回答。

  她坐起身,山羊的鬼叫聲更大了,彷彿要求她將訊息轉達給她恍惚出神的丈夫:「你奪走我的生命,但無法奪走我的來生,你這個吃肉的罪人!」

  「就在我們窗外。」她告訴他。

  「你會怕嗎?」

  「不怕。」

  「這隻山羊對你造成了危險嗎?」

  「沒有。」

  「那或許你可以不要管牠,繼續睡吧。」他本來打算說「應該」而不是「可以」,但又沒有對她嚴厲的勇氣。他已經意識到,他的妻子對任何講道理或強迫姿態的反應都不是很好。事實上,她對大多事物的反應都不是很好。要是她不那麼有魅力就好了,這樣他就能忽視她,繼續睡覺。

  「你怎麼睡得著?」她問:「你砍了那頭無辜的生物,把牠的肉絞碎,用洋蔥和大蒜油炸後吃了,然後讓牠無法安息的靈魂在我們家出沒!」

  如果他吃過的各種動物都回來糾纏的話,家裡現在就是動物園兼牲口棚,連人移動的地方都不會有,更別說睡覺了。但個性溫和的吉里亞.普拉薩德不能這樣說。結婚兩個月來,他已經決定接受妻子豐富的想像力。這是為了對未來抱持希望而做出的選擇,也就是將她的行為歸因於想像力,而非某種精神疾病。想到他尚未出世的孩子,以及之後還要忍受的數十年共度歲月,他說了,「如果可以讓你好睡一點,我可以不再吃肉。」

  肉食的吉里亞.普拉薩德就這樣成為素食者,不只他妻子意外,連他自己也很驚訝。為了能好好休息幾小時,他就這樣跟炒蛋、羊肉香料飯和牛排訣別了。

  太陽才剛洩漏一點蹤跡,她就離開床鋪,走進廚房準備精美的早餐。她的一舉一動彷彿注入了新生命,沉默中還有抹微笑在臉上徘迴不去。既然一切殺戮都已停止,現在是該用馬鈴薯香料餅來示好了。兩小時後,她送上香料餅,問他:「味道如何?」

  吉里亞.普拉薩德無法克制內心的澎湃,但完全不是因為任何應有的理由。太陽終於出來了,他的妻子終於第一次為他烹調早餐,甚至大膽地在他的大腿鋪上餐巾,身體摩擦過他的肩膀,溫暖的鼻息還直接撲上他的肌膚。他極度渴望由肉混和著肥油帶來的慰藉,卻無法在盤上找到絲毫蹤影。

  「味道如何?」她又問了一次。

  「誰?」他搞不清楚狀況地回問。

  「香料餅呀。」

  「太好吃了。」

  她微笑,為他倒了第二杯茶。

  錢妲.德維看得見東西。她可以感覺到鬼魂,也享受樹木素樸的陪伴。她其實能感覺到他沒說出口的肉食渴求,但他不吃那些活物的肉體比較好,畢竟肉體的王國稍縱即逝,一點也不可靠,尤其跟植物的王國相比更是如此。

  錢妲.德維看得太透徹了,她甚至透徹明白自己體內的血液之河終將枯竭。這種明白讓她變得更為頑固,也讓她成為一位嚴苛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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