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機修復師的生存對策

發稿時間:2024/05/31
時光機修復師的生存對策
時光機修復師的生存對策
作者|游朝凱(Charles Yu)
譯者|宋瑛堂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24/06/03

如果未來每個人都能使用時光機,那時,你想回到哪一段過去?

《西方極樂園》編劇、美國國家書卷獎得主游朝凱,第一部長篇小說,打造出人們能輕易搭乘時光機,穿梭古今的科幻世界。主角與作者同名,有一天遇見未來的自己,卻擦槍走火,射殺對方,他就此知道自己將來的死法──那麼,他該如何逃脫宿命?

本書是時空旅行的不敗經典,一舉獲選《時代雜誌》、《紐約時報》、Amazon年度之書、英國約翰坎貝爾紀念獎,證明游朝凱有資格擔任一流好萊塢編劇。一起來展開穿越時空的冒險吧!

內容節錄

《時光機修復師的生存對策》

第二章

  螢幕跳出:客戶來電。

  L.天行者

  我的第一個念頭是:喔,不得了,哇,但我進入後發現,不是那位女衫男穿、腳套著軟長靴、擅長揮舞光學兵器的大人物。來電者是他的兒子,萊納斯。

  這時空是一顆外形相當標準款的冰封行星,設定在十九或二十年前,遠方有幾棟茅屋,這地方冷到放眼全是藍色,一呼吸就痛,甚至連空氣都凍成藍色。

  我墜落在一座小山的北坡,海拔約一百八十公尺。時光機停妥後,我打開艙門,聆聽液壓式艙門開啟的嘶嘶嘶。我愛聽這聲響。

  我帶著工具包往上跋涉,目標是一顆冰凍的凸岩。我停下來喘一口氣之際,瞄到一小縷煙徐徐升空,出處是萊納斯租用的時光機的側板。我掀開這側板,看見他的波函數塌縮機裡有一小團火。

  我取出夾紙板,用指關節敲一敲艙門。我不認識萊納斯.天行者,但從同業技師那裡聽說過他的來歷,所以有些心理準備。

  出乎我意料的是,萊納斯是個小毛頭。他打開艙門爬出來,撩走眼前的髮絲;頂多九歲大。我問他,機器故障時他正在做什麼。他嘟噥說,講了你也不懂。我說,考我一下吧。他低頭看著腳上的反重力靴,尺寸看似大他兩號。接著他盯著我,表情像在說,我才讀小四,你以為我想幹嘛?

  「老弟,」我說:「人不能改變過去,你知道吧?」

  他說,不然發明時光機有屁用。

  「不是用來衝去你爸童年的時空宰了他。」

  他閉上眼,頭向後仰,以鼻孔出氣,姿勢超戲劇化。

  「老兄,你不懂啦。有個宇宙救星爸爸多倒楣啊,你哪懂。」

  我勸他,總不能讓身世主宰一生吧。我告訴他,人總可以重新起步。

  「可以先改姓再說。」我說。

  他睜開眼,以九歲小孩的嚴肅神態看著我說,也可以啦。但我看得出他在敷衍。他受困在「暗黑父與迷途兒」的銀河英雄征途套路中,無計可施。

  很多時候,時光機根本沒故障。我只需要向客戶概略解釋諾維科夫自洽性原則(the basics of Novikovian self-consistency)。可惜沒人想聽,大家都不想聽見自己千辛萬苦竟落得一場空。對有些人而言,租用時光機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返回過去,把破碎的人生修補一番。

  另外有些人坐進時光機時緊張兮兮,猛冒冷汗,什麼也不敢碰,因為他們深怕改變歷史會釀成連鎖效應。他們說,天啊,要是我真的回到過去,碰巧有隻蝴蝶翅膀亂拍一下,那怎麼辦?怕這怕那的,怕世界大戰,怕演變成自己從來沒出生之類的,總之就是怕。

  我會這麼對他們說:我報一個好消息和壞消息給你。

  好消息是,你不必擔心,你無法改變過去。

  壞消息是,你不必擔心,無論你再怎麼努力,你也無法改變過去。

  宇宙運作根本由不得你亂來,人類的角色還沒重要到那種層次。沒人是天大的要角,甚至在個人生活圈裡也沒那麼重要。在時敘式操作方面,人還不夠力,意志力還不夠堅強,技巧尚未到位,無法在一不小心的情況下改變任何事物的方向,連自己也改不了。在「可能性」空間裡遊走是一件麻煩的事。以技巧而言,有練就有進步,但進步也不是無限度。說穿了,高手練再久也永不可能駕輕就熟,因為箇中因素太多,變數太多了。時光並非一條井然有序的溪流,時光並非一座平靜的湖泊,不能記載人類產生的漣漪。時光是黏稠的。時光是一股浩蕩的潮流,是能夠自癒的物質,這表示,幾乎一切都終將流失。無論我們再怎麼游,再怎麼掙扎,手再怎麼揮舞,人畢竟太渺小,太無關緊要。時光是一座惰性元素構成的汪洋,淹沒微小的波動,吸納那些潑濺、翻騰、泡沫和沖擊,人在水面划水拍水,嚇歪了,確實會在表面激起幾滴水花,沒錯,可惜深水處絲毫無感,人仍會被幾公里以下的強力暗潮沖走,隨波逐流。

  我想對客戶解釋這一切,但沒人聽得進去。我不怪他們,更何況,他們聽得進去可能更糟。畢竟,我之所以有工作可做,靠的正是這樣的人性。白天,(對我而言,「白天」的定義不詳──我甚至已經沒概念了)我修理時光機,晚上我自個兒睡覺,睡在一個安靜無名無年月無日期的日子裡。這日子是我在一條隱藏式的時空死巷裡找到的。這幾年來,我夜夜獨眠,睡在同一個小小的時空裡。我找不到一段比這更平淡的時光。每一晚都發生同樣的事,夜復一夜。全然死寂,徹底虛空,所以我才選擇這段時光。睡在這裡,我確定自己不會遇到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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