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過去生育經常被看做女性的責任,不生孩子或生不出孩子的女性,經常面對社會的譴責。但時至今日,我們必須正視,影響女性生或不生孩子的因素,既有個人抉擇,也是個人與時代、與環境互動的結果。這本書回顧這個抉擇被忽略的歷史,正視古今女性在生或不生路上的掙扎,這些既屬於女性個人,也鑲嵌在群體、社會、時代背景之中。同時超越社會為母職、非母職劃下的界線,看到各個時代,女性面對的抉擇,或難以抉擇。
內容節錄
《沒有小孩的她們:一段女性抉擇生與不生的歷史》
二十世紀最後幾十年,人工生殖技術如試管嬰兒的發明,讓區別「不孕」與「不想生」的行動變得不再必要。儘管在過去與現在,生育治療都超越大部分人允許的經濟範圍,試管嬰兒的成功率變化也很大,但它的存在本身以及環繞它建立起價值數十億美金的全球產業,讓人覺得不孕症彷彿已經被治癒。我們的社會相信女人能隨心所欲地選擇避免、結束或開啟懷孕階段,即便這些選擇在道德上並不完全被容忍。而任何沒生育的女性一定是自己選擇了這種人生。
從經驗、邏輯和傳聞來判斷,我們知道這根本不是事實。最晚從一九九四年開始,有色人種女性主義者就已指出用「選擇」作為框架的不足。當時,一群黑人女性領袖、學者和社運分子提出「生育正義」(reproductive justice)的概念,以取代選擇。「選擇」一詞隱含做出選擇的行動者,但長期以來,許多美國女性都被否定擁有這個地位。被奴役的女性不能合法擁有自己的身體,更別說為自己的生育做決定。在二十世紀,實施《吉姆.克勞法》的南方州,設立特定用來限制黑人出生率的公共資助避孕診所。到了一九六○、七○年代,南方醫生對黑人女性執行強制絕育手術之頻繁,讓民權運動人士芬妮.露.哈默(FannieLou Hamer)將這種手術形容為「密西西比闌尾切除術」(Mississippi appendectomy)。一九七○年代,印第安衛生局被指控在未經同意情況下,為四分之一的原住民女性施行絕育。但這不是古老歷史,在二○二○年秋天,一名吹哨者聲稱喬治亞州一處美國移民及海關執法局(U.S. Immigration and Customs Enforcement,縮寫為ICE)開設的營利收容所,會對移民女性執行強制絕育手術。在許多案例裡,那些移民女性既未表達同意,也不懂足夠的英文來瞭解自己發生什麼事。
密西西比生育自由基金會的執行總監蘿莉.貝特倫.羅伯茲(Laurie Bertram Roberts)日前解釋道:「生育正義」是「生小孩、不生小孩,或有能力在合乎基本需求的穩定安全環境下,養育家庭的人權。」重點並不在墮胎,不在生不生小孩的選擇,而是做出選擇的條件,以及任何被生下孩子得到的養育條件。正確的問題可能不是「為什麼美國女人不生小孩?」而是「女性必須做出其他哪些決定,這些決定如何影響她們的生育選擇?女性是在什麼條件下做出這些決定?」或者更簡單的問題也許是:她們怎麼可能生?對許多年輕女性而言,即便是那些沒經歷過強制絕育暴力的女性,她們必須做生育選擇的條件如此有限,以至於她們根本不覺得有選擇。
數字會說話。過去四十年來,美國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and Prevention)的研究持續發現,很少有女性願意將自己的身分標記為「自願無子女」(voluntarily childless)。二○一七年,這樣的女性佔百分之六,稍高於一九八二年的百分之四.九。另一名研究者發現,百分之五左右的女性認同自己為「非自願無子女」(involuntarily childless),這通常意味著她們想要小孩,但被不孕所困。對其餘我們,也就是沒有生育的大多數人而言,我們沒有成為母親是經過一系列有時無關、但其實又和生育息息相關的決定,緩慢而間接地造成。像是回學校取得研究所學歷和改變職業;三十五歲時離開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在無法提供家庭支持網絡的地方找到工作;堅持尋找一位比起你還能讓自己快樂的伴侶;認真考慮下一代人們有生之年會出現的氣候災難、火災、洪水和暴風。在一些案例中,無論是無帶薪育嬰假的工作、日間托育的高昂花費、我們驚人的學貸還款額、或在二十一世紀的美國擁有房子,以及希望退休需做的仔細計算,都由不得我們決定。我們之中有人嘗試透過生育藥物、人工授精或試管嬰兒來懷孕,但在整個流程變得太貴,或在我們的體力無法負荷時決定喊停,因而活在選擇不生和無法生之間的灰色地帶。
要解釋個體和群體不生育很複雜。那不只源於經濟,或者自私、享樂式的歡愉,以及不孕症的悲傷。對我們某些人來說,答案是全部,而且還有更多更多。現今社會缺乏支持,讓親職成為個人沉重孤獨的課題。經濟壓力迫使我們將職業和收入優先置於任何事之上。我們恐懼在人類已極力破壞、不斷呻吟的地球上養育小孩,害怕會創造另一個人來助長毀滅。我們有些人想要的人生沒有空間容納小孩,那種人生要求我們以其他方式花費剩餘的時間、精力和愛。
這些都是老生常談。歷史上有很多極度想要小孩、對生育態度模稜兩可、因為沒生育而得到自由,或者無論如何來都不生的女人。早在今天我們擁有的高效避孕藥出現以前,早在女性主義理論開始在母性和女性(womanhood)間展出空間以前,這些女性就不生孩子了。在我們努力建設生活、苦苦思索是否適合生育孩子的過程中,我們是自己身處歷史時刻的結晶,是這星球賦予我們短短生命時間禮物的成果。但歷史也告訴我們,我們並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