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加萊亞諾兒時看到同伴把點燃的火柴放入螞蟻洞,他清楚記得洞裡的螞蟻在被活活燒死前都是兩兩靠在一起的。《鏡子》是那條深長的螞蟻洞穴,由「螞蟻的手」般極小的篇幅組成,你可一氣讀完或只讀單篇,但別忘書中文章在被隱藏的世界史中,都是緊靠在一起的。
文章節錄
《鏡子:一部被隱藏的世界史》
犯罪還有報酬拿
蘇哈托將軍到了他多年統治的最後,已經數不出他殺了多少人、攢了多少錢了。
1965年,他從剿滅印尼共產黨開始自己的事業。究竟殺了多少,無人知曉。不會少於五十萬,也許超過一百萬。難以估算。當軍人們對屠殺進村莊大放綠燈時,隨便什麼人,只要是擁有一頭令人垂涎的母牛,或是幾隻為鄰人覬覦的母雞,就立即成了共產黨,罪該絞死。
馬歇爾˙格林大使以美國政府的名義,「對目前軍隊所做之事表達贊同和敬仰」。《時代》雜誌報導說死屍多得堵塞了河道,卻稱讚正在發生的事情是「多年來最好的消息」。
二十年後,該雜誌又揭露說蘇哈托將軍有「一顆柔情的心」。那個時候,死在他手上的人總共有多少,他已經沒數了,但他還在準備擴充死亡名單,要把帝汶島上的菜園變成墓園。
當他為國盡職三十多年最後被迫下臺時,他的儲蓄帳戶也不算少。口袋深深:繼承他位子的阿卜杜勒-拉赫曼˙瓦希德總統估計,蘇哈托積累的個人財富相當於印尼欠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外債的總和。
大家都知道,在蘇黎世和日內瓦,有銀行的街道都是他最喜歡散步的地方。不過即便他再喜歡瑞士風光,他還是想不起來把錢都放哪兒了。
2000年,一個醫療委員會檢查了蘇哈托將軍的身體後宣佈,他在體力和腦力上都失去接受審判的能力了。
在海上漂動的牢籠
最熱愛自由的奴隸販子把他最鍾愛的兩條船分別命名為「伏爾泰號」和「盧梭號」。
有些奴隸販子給他們的船安上宗教色彩十足的名字:「靈魂號」、「憐憫號」、「先知大衛號」、「耶穌號」、「聖安東尼奧號」、「聖米迦勒號」、「聖地牙哥號」、「聖費力佩號」、「桑塔安娜號」、「康塞普西翁聖母號」。
另一些奴隸販子則以船名證明他們對人類、對大自然和對女性的愛:「希望號」、「平等號」、「友誼號」、「英雄號」、「彩虹號」、「鴿子號」、「夜鶯號」、「金蜂鳥號」、「欲望號」、「可愛貝蒂號」、「小波莉號」、「可愛的賽西麗亞號」、「淑女漢娜號」。
最忠誠的船分別叫「僕從號」和「守護者號」。
這些滿載勞動力的貨船入港時並不鳴響汽笛或燃放炮仗宣佈到岸。沒有必要。隔得遠遠的就能聞到它們的氣味,知道它們要來了。
它們運載的貨物堆放在底層倉中,臭不可聞。奴隸們日夜都緊挨著躺在裡面,動彈不得。為了不浪費一丁點空間,他們互相靠得很緊,我的尿撒在你身上,你的屎拉在我身上,每個人都和其他人銬在一起,頸子靠頸子,手腕挨手腕,腳踝靠腳踝,所有人又都給銬在長長的鐵槓上。
許多人都在穿越大洋的航程中死去了。
每天早上,負責看住他們的水手都要把這些沉重的包袱扔到海裡去。
黃色皇帝
1908年,溥儀坐上了專為天之子預留的皇位。當時他只有三歲。這個小不點皇帝,是當時唯一一個可以身穿黃色衣物的中國人。珍珠大冕遮住了他的眼睛,但他也沒什麼可看的:他深陷在用絲綢和黃金製作的巨袍裡,身邊總是圍著一大群太監,只能在龐大的紫禁城裡虛度無聊時光。紫禁城是他的宮殿,也是他的監獄。
君主制崩潰後,溥儀改名「亨利」,做起了英國人的奴才。之後,日本人把他扶上滿洲國的皇座,他一下子擁有了三百個大臣,這些人吃他每頓九十道菜的殘羹冷炙。
在中國,龜和鶴象徵延年永壽。溥儀既不是龜也不是鶴,卻保住了肩上的腦袋。考慮到他所從事的職業的危險性質,這不能不說是罕見的。
1949年,毛取得了政權,溥儀結束了他的事業,皈依了馬列主義。
1963年底,我在北京採訪他,他的穿著和其他所有人一樣,一件藍色制服,鈕扣直扣到脖子,破舊的襯衫袖口從制服袖子中探出頭來。他在北京植物園修剪樹木花草,以此為生。
居然有人有興趣和他說話,他為此感到吃驚。他開始作自我檢討:我是個叛徒,我是個叛徒,然後又當面向我背誦口號,背誦了兩個鐘頭,音調始終不變。
在此期間我時不時打斷他。關於他的姨祖母鳳太后,他只記得她長著副死人的臉。他第一次見她時,就給嚇得直哭。她送了塊糖給他,他卻把糖扔到地上。關於他的幾個女人,他告訴我說他只能通過照片初識她們,是要麼滿人要麼英國人要麼日本人把相片拿來讓他挑選的。後來,感謝毛主席,他終於可以和一個真愛結為夫妻。
「和誰結的婚呢,如果我的問題沒有冒犯到您的話?」
「她是個勞動者,是醫院裡的護士。我們是在五一結的婚。」
我問他是不是共產黨員。不,他不是共產黨員。
我問他想不想加入共產黨。
翻譯叫王,不叫佛洛德。不過看樣子他還是累壞了,因為他翻成:
「那對我來說是巨大的火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