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魔幻夜

發稿時間:2014/01/04
柏林魔幻夜
柏林魔幻夜
作者|安奈.顧希赫
譯者|莊琲琲
出版社|天培
出版日期|2013/11/01

  如果將作者對於柏林景色的描繪一一轉化入台北,便會發現這是多麼迷人的小說:有101、國家戲劇院、SOGO百貨、台大醫院等我們時常步履的地點。書中的角色穿梭於柏林這座城市,宛如我們走在台北城中,發生於書內角色身上的故事,也彷彿我們耳熟能詳的日常八卦,使人再也分不清小說究竟是現實,抑或現實也是部小說。 

文章節錄

《柏林魔幻夜》

0點00分—蓋兒妲•史威特丟棄了一張星象圖,告別她在但澤街的生活

  十、十一、十二,終止。蓋兒妲•史威特靜臥在床,傾聽最後一聲鐘響漸趨消逝。這鐘聲仿造自柏林舍恩柏格的自由之鐘。此刻,由於客廳幾近空盪,鐘聲的共鳴格外震耳懾人,似有危機逼近。彷彿有人正在門外敲響警鐘,宣告全面動員。從前,蓋兒妲在美軍基地電臺上聽見自由鐘響時,頸部的寒毛總會豎起,伴隨一種舒適的顫慄,沿著脊椎向五臟六腑傳遞。在胸腔內蔓延的歡快感,使她將肩膀微微聳起,背部繃緊,同時也感受到自己暗地的難堪。客廳這架古典座鐘從未帶給她相同的感受,或許是因為鐘響後沒有接著﹁自由世界的自由之聲﹂這句口號吧。遠在柏林圍牆倒塌之前,她住在西柏林的小姑便一意孤行地將這座龐然大物運進這間公寓了。原因為何,蓋兒妲已經回想不起。或許是想向他們展示,在西柏林的史威特家族可不缺錢吧!每年兩回,在魯道夫的生日和第四個聖神降臨節時,小姑會越過邊界前來拜訪。而後,魯道夫收起這半年內再用不上的折疊餐桌時,她刺鼻的香水味總還殘存在公寓中。

  蓋兒妲•史威特從未喜愛過這架古典座鐘。它對這間朝中庭的公寓來說,實在過於龐大。「可它是我妹妹送的!」每次蓋兒妲準備在《柏林日報》上刊登「德國繁榮時代古典座鐘出售」廣告時,魯道夫總如此抗議:「要是她來拜訪的時候,發現座鐘不見了,我們該如何解釋?」「就告訴她是史塔西從我們這兒搶走的吧!」「沒有人會開這種玩笑啦!」

  曾幾何時,這架座鐘融合為公寓的一部分,蓋兒妲再也不會特別注意到它。有時,她將不想被魯道夫看見的東西藏在座鐘抽屜裡—那些她用私房錢買下,會被魯道夫評為浪費的東西。例如精品店的圍巾,舶來品商店(Intershop)的真絲絲襪;此外,當魯道夫又嫌她過於臃腫的時候,她也會藏一、兩盒夾心巧克力。這些配件,她只能在魯道夫不在場的聚會配戴。和女性朋友的聚會,或是上電影院。魯道夫最討厭上電影院了。當她回想起魯道夫這一面時,忍不住又唾罵起他來,由於他未做回應,更使她氣勢凌人。此刻,他應該已經睡著了。蓋兒妲慶幸,死人是不打呼的。

  只剩這架座鐘和床鋪還擺在它們原本的位置上,其餘家具都已經被搬家工人分為兩堆。一堆要運去大型垃圾場回收,而擺放得稍為整齊些的另一堆,則要隨她搬去新公寓。兩邊家具的數量幾乎一樣多,許多擺設五十年來才第一次遭到移動。魯道夫非常堅持事物的持續性,「持續性」是他最喜愛的詞彙,簡直將其奉為人生圭臬。這個詞,蓋兒妲在他過世後便未曾使用過了,就連她自己想事情的時候也沒有。魯道夫猝死之後,在她世界裡的所有事物都頓失了它們的持續性。蓋兒妲•史威特自問,這樣是否反而更好。

  魯道夫是斐德艾伯特電子機械工廠的會計師,工廠位於柏林特列普陶區。對他而言,人生就像一個方正的立方體,所有事情都是可計算的。只要還能呼吸,其它一切都好談。他要求家具要極度的結實耐用,最好能永恆不朽。想到「永恆不朽的家具」,蓋兒妲不禁打了陣寒顫。等她老早長眠在土裡了,那些家具還好端端的等在那邊呢!

  奇怪的是,即使他們四十年來夜夜共枕而眠,但她已經記不起魯道夫的聲音了。反倒是她母親的聲音還一直在她耳邊迴盪著。在夢裡,她聽見母親從店面往公寓裡叫喊不停。她叫啊,叫啊,但蓋兒妲就是爬不起身。她的雙腿如有千斤般重。母親總是暱稱她小羚羊,或簡稱小羊。

  蓋兒妲起身,套上室內拖鞋後步入客廳。她拖了張椅子到座鐘旁,爬了上去,並從座鐘的裝飾後方取出藏好的鑰匙。她打開座鐘的門,然後一把攫住了鐘擺。終於安靜了。她憶起,這是她幾十年來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純淨無聲。從其他公寓裡也沒有傳出任何動靜。她是這棟公寓剩下的最後一名房客。其他人都早早地就搬出去了。

  返回臥房的路上,蓋兒妲不慎將右腳狠撞上一個沉重的搬家紙箱,疼得不禁叫出聲來。她氣憤難平,想著要將這堆裝滿廢物的箱子一個接一個地往中庭扔。當年住在布朗斯貝格街時,她母親就曾把所有的東西都丟出窗外,只有那個她搬不動的燒焦置物櫃倖免於難。住在五樓的鄰居,整個背都燒起來了,絕望地躍出窗台。在觸地的猛烈撞擊之下,背上的火是滅了,但他的肋骨也穿出肺部,直到死去那刻都還發出恐怖的哀號。由於四處找不到棺材,最後只能將屍體放進他家座鐘的木盒裡埋葬。那座鐘的指針停在六點半,這是第一顆炸彈擊中公寓的時刻。它的鐘聲仿造自大笨鐘,這點蓋兒妲記得非常清楚,因為她

母親開的肥皂店位於一樓,而她總是負責將那位鄰居的訂貨送上他家。

  和當時其他所有炸彈一樣,那顆打中她家的炸彈來自英國。蓋兒妲有時會思考這種弔詭的出口行為。舉例來說,她可以把這座鐘送給隔壁做二手貨買賣的矮小土耳其人,他同時也從事進出口生意,如此不用多久,柏林自由之鐘的鐘聲就會在伊斯坦堡響起了。

  蓋兒妲倒回床上。缺少床簾的房間明亮刺眼。希望她依然能睡著,她想在搬入陌生的地方之前,最後一次在舊公寓做個美夢。

  她察覺到背後壓著什麼硬硬的東西,於是扭開了床頭燈,打算弄清楚。抽到眼前一看,原來是她的星象圖。想必是先前從窗台滑落到床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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