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的日子

發稿時間:2014/01/18
無用的日子
無用的日子
作者|佐野洋子
譯者|王蘊潔
出版社|一起來出版
出版日期|2013/12/04

  日本著名繪本、童書作家佐野洋子人生中的最後一段日記,雖然健忘、罹癌,面對只剩兩年生命,她仍然以自然、幽默語調記事。攤在床上像口香糖般迷戀韓劇,她覺得:「如果不瞭解這種幸福就離開人世,簡直就枉走人生這一遭了。」知道只剩兩年可活,她說:「我覺得得知自己死期的同時,也獲得了自由。」在本書中可以感受到佐野洋子豁達的生活態度及面對生病的淡然。

文章節錄

《無用的日子》

二○○三年冬天 ╳月╳日

  去年做金團時引起了一場大騷動。

  去年,我在北輕井澤和笹子他們一起做年菜。

  我覺得市面上賣的那種油油亮亮的金黃色金團看起來很俗氣,所以就沿用母親老家的傳統方法,改用煮地瓜的方式來煮。我把梔子和地瓜同煮後,正在搗泥,笹子在一旁不停地搖頭,發出「嗯,嗯」的聲音。我不理會她,她沒完沒了地搖頭,繼續「嗯」個不停。

  「顏色要更黃一點才對。」當我回過神時,發現她拍打著從地瓜中挑出來的梔子,搗爛後擠出色素。

  我在一旁看著,她把梔子汁倒入金團內攪拌起來。

  我繼續在一旁看著,發現金團已經不是黃色,而是變成了褐色。

  我還是沒有吭氣,她心滿意足地說:「嗯,這樣才對。」雖然我嘴上說了聲「是喔」,心裡卻覺得「太過火了」。

  這種事無足輕重,只是對笹子來說就不是無足輕重的事了,所以我就遠離了廚房。我這個人,對太多事都覺得無所謂了,而笹子對太多事都太認真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十多年前,她曾經指導我保鮮膜的大小和裁切方法,以及保鮮膜盒的蓋子要怎麼蓋。這種事根本無所謂啊!我當時似乎對她說:「我沒辦法和你一起生活。」笹子聽了很受傷,至今仍然不時提起這件事。前不久,她又指導我要怎麼擦屁股。她告訴我,使用免治馬桶時,在自動噴水之前,要先用衛生紙擦一下。

  「為什麼?免治馬桶的作用,就是不需要擦屁股嗎?」「不,如果不先用衛生紙擦一下,糞便會濺到噴嘴上,清理時很費事。」「妳每次都這麼做嗎?」「當然啊,不信妳試試,清潔程度完全不一樣。」

  新年過了差不多半年之後,笹子對我說:「我上次梔子加得似乎有點過頭了。」她這個人很會自我反省,也容易陷入自我厭惡。去年我離開廚房後,在廚房裡的三個女人在做菜時各持己見,好像放煙火般熱鬧不已。唯一的年輕人代代子和我則一起看著「紅白歌唱大賽」。

  這時,笹子又向我們發出了指令。

  「佐野和代代子負責裝盤!!」

  「好。」

  我和代代子是同一所美術大學的畢業生,只是年紀相差了足足有三十歲。「妳們兩個是美術學校畢業的,要放得好看一點。」雖然笹子這麼說,但美術學校可沒教我們怎麼把年菜裝盤。

  外面下著大雪。

  我打算在漆器便當盒中用鋁箔紙隔開不同的菜餚,笹子說:「嗯,還是用一葉蘭比較好。啊,荒井先生務農,他們家可能有。」我打電話給荒井先生,荒井先生說:「沒有,這裡的竹子也長不高,一葉蘭也長不好。」於是,我轉告笹子:「荒井先生說,這裡的一葉蘭長不好。」然後打算摺鋁箔紙,代代子卻想起了不該想起的事。

  「阿姨,白天的時候,我看到佐藤家的麻里在剪一葉蘭喔。」白天的時候,我和代代子兩個人把別人送的魚板和昨天做的昆布捲、年糕一起送去佐藤家,他們送了我們很多橘子。佐藤家在山下,離這裡足足有十八公里的路程。

  「什麼?要去嗎?」「沒關係啦,用鋁箔紙將就一下。」「路途太危險了。」當時有很多人,大家都說用鋁箔紙代替就好,但笹子仍然堅持:「還是得用一葉蘭。」

  我帶著代代子開車上了路。

  外面下著大雪,「紅白歌唱大賽」正進入高潮,小林幸子快出場了。

  代代子負責開車。「好可怕喔。」一群老太婆中唯一的年輕女子代代子嚇壞了。並不是因為大雪而嚇壞,而是被笹子的堅持嚇到了。那個除夕因為下著大雪,山路上一輛車也沒有。

  「好可怕喔。」沿途四十分鐘,代代子不停地重複這句話。大雪飄來,雪花好像從擋風玻璃中心炸開一樣。「笹子阿姨是不是覺得我年紀輕輕,卻不幫忙張羅,所以才這麼兇?」「妳不必放在心上,人無完人嘛。這雪下得還真大啊。」

  十點二十分,我們才終於到佐藤家。敲了敲他家的窗戶,他正在看電視。麻里衝出來開門:「發生什麼事了?」我們大步走進屋內。「發生什麼事了?」佐藤也嚇了一跳。「給我一葉蘭。」佐藤聽了,頓時笑倒在地,那樣子很像主持「新婚夫妻」的桂三枝。

  「白天時把一葉蘭用光了。」佐藤說。「什麼!什麼!什麼!」「一葉蘭在這裡都長不好。雖然從東京移植過來,但愈長愈小,好像只剩下三片很小的葉子。」

  佐藤衝進大雪中,我們也跟了出去。種一葉蘭的地方用紙箱圍了起來,真的只剩下三片很小的葉子。「剪下來之後,就變光禿禿了。」「那也沒辦法啊。」佐藤笑著,把僅有的三片葉子都剪了下來。

  「喝杯茶再走吧。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麻里準備去泡茶,但代代子一直在旁催促:「阿姨,我們趕快回家吧。好可怕喔,快回家吧。」於是我們又花了四十分鐘,在紛飛的大雪中開車回去。唉,東京家裡種了很多一葉蘭,多到快發臭了。我愈想愈火大,但用一葉蘭區隔食材,果然讓漆器便當盒裡的年菜看起來更可口。

  「嗯,果然得用一葉蘭才行。」笹子拍著我的肩膀,心滿意足地說。「一葉蘭果然比鋁箔紙出色多了。」我也跟著說,但那天晚上錯過了小林幸子和美川憲一的表演。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葉蘭事件漸漸成為難以忘懷的風景和回憶。

  如果那天用鋁箔紙湊合,代代子和我就不可能在除夕那天的大雪紛飛中,好像被派出去偵查敵情的士兵般,冒著生命危險,完成尋找一葉蘭的任務。佐藤也不可能像桂三枝一樣,笑得從椅子上滾下來。

  我這輩子恐怕只要看到一葉蘭,就會想到那天雪中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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