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遊記

發稿時間:2014/08/23
稀遊記
稀遊記
作者|楊照、馬家輝、胡洪俠
出版社|遠流出版
出版日期|2014/08/01

  繼開創一題三寫的《對照記@1963》之後,這次,他們仨不再對照,而是各自書寫關於旅行的種種觀察、記憶和趣味:覺得記憶、回憶比當下經驗更有味、更悠長的楊照;強調「旅行是為了遇上迷途,迷途是為了遇上美好」的馬家輝;以及感嘆「你在這裡和一家舊書店錯過,可能就是終生的錯過」的愛書人胡洪俠,一本書看盡三位作家的三種旅行態度。

文章節錄

《稀遊記:三個人‧三種旅行》

條件對了,什麼方式都好◎楊照

  五十歲之後,對於旅行愈來愈不挑剔,不太去想要用什麼方式旅行,只要是旅行就好。

  考慮的毋寧是旅行的條件,而不是旅行的方式。旅行的第一項條件,是真的能離開想離開的。走之前,將電台節目預錄好,該交的稿子提前交掉,家中裡裡外外檢查一次,沒有什麼會讓我掛心難安的,然後去旅行。旅行中不帶手機、不查郵件,也不通知誰哪一天我人在哪裡,更絕對不留酒店的名稱和電話。旅行中,台灣變成了失聯的遠方,天大的事我都不想知道、可以不知道。

  還真的曾在旅行中發生過天大的事。二○○二年春天,我和家人到京都旅行賞櫻,偏偏就在那幾天中,我所任職的《新新聞周刊》和呂秀蓮的毀謗官司宣判。那是全台媒體的頭條新聞,雜誌社在宣判後第一時間開了記者會,表達對審判的看法,所有人都問:「你們總編輯人呢?」我在旅行中,不知道、也真的不關心審判的結果,因為我問心無愧,深知這只是一場我莫名其妙被纏捲進去的政治鬥爭鬧劇,犯不著為了這樣的事影響、破壞我的旅行假期。

  從宣判到我回到台灣,隔了兩天多,全台灣辛勤努力的記者都沒找到我。不過他們畢竟還是有本事查出了我回台的班機,也有本事一路帶著攝影機闖到機場空橋口。我一下飛機,就被眾多攝影機包圍,好大的陣仗。

  面對閃耀的鎂光燈,我心中浮上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幸好旅行結束了才出現這種場面,既然回來了,就當成工作來面對吧!

  旅行的第二項條件,是該在身邊的都要在。要有家人或好友在,還要有幾本對的書。現在完全不會有想獨自旅行的念頭了。五、六年前吧,寫過一篇短短的小說,叫〈獨自旅行的第四天〉。先有這個標題跑出來,才按照標題構思完成了小說。〈獨自旅行的第四天〉,這標題就讓人覺得悲哀,覺得一種荒涼無力,荒涼無力到值得特別寫一篇小說。

  年輕時,嚮往獨自旅行,覺得那代表自由,而且充滿奇遇的預期。中年之後,愈來愈覺得記憶、回憶比當下經驗更有味、更悠長,因而變得希望遇到任何值得存記的事物時,身邊會有將來能夠跟你一同翻找回憶、反芻興味的人。

  旅行所需要的書,不一定要帶著一起旅行。往往是在出發前讀過的書,書中內容讓我能夠和那要去的地方,產生異於、多於觀光的關係。旅行經常不是去看當下的景物,而是藉由現在的景物,深切感受已經消逝的過去,或根本不存在的想像世界。

  去倫敦,幾個孩子們一定要去King's Cross車站,不是為了搭車,而是為了尋訪《哈利‧波特》書中寫的「九又四分之三月台」。車站裡當然不會有這個魔法月台,但他們還是要去,去了還是覺得興奮不已。

  到德國,去了波茨坦行宮。我眼中看到的,不是井然的庭園,秀氣的水流,而是一九一四年七月六日早上,就在這個庭園裡,德皇威廉二世約了好幾個德軍高層將領,每個人單獨跟德皇散步,同時交換關於時局的看法。然後,威廉二世出發前往北海度假旅行,心中認定等到旅行結束,奧匈帝國和塞爾維亞之間的糾紛應該就已經解決了。但他錯、大錯特錯,三個星期之後,他再回到秀氣的波茨坦小溪邊,歐洲局勢緊繃,八月一日,也在這裡,德皇同意對俄羅斯宣戰,改變人類歷史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正式爆發。

  只要能符合這兩項條件,什麼方式的旅行,我都高高興興接受。三年前的夏天去日本北海道,我們下午四點降落在札幌新千歲機場,領了行李搭巴士進城,找到租車公司租車,生平第一次開靠左走的馬路,連夜往北開,要一直開到幾乎是北海道島的最端點,訂好的旅館在那裡。

  六點左右從札幌上路,打開導航,上面顯示:預計凌晨三點十五分抵達目的地。若是以前,一開始就不可能同意這種安排,太危險也太累了吧!年輕時堅持旅行要從容、要有比平常緩慢的步調,很受不了匆忙趕路的方式。現在卻都能一笑置之,輕鬆淡然以對了。

  靠左邊開,沒問題,交代後座的女兒像唸口訣般隨時提醒我:「左轉小拐、右轉大拐」,這樣我轉彎時就不會進入錯誤車道了。預計凌晨三點才到旅館,也沒問題,反正旅館已經先付錢了,不會沒有房間就好,我們耐心上路了。

  開了沒多久,就發現了一項特殊的樂趣。原來導航上的預定抵達時間,會隨著現實車速不斷調整,而且幾乎毫無例外,會愈調愈早。日本人的保守個性貫注在他們的導航上,總是用道路的最低速限來計算要花的時間。哪有人開那麼慢的!原本預計凌晨三點十五分,結果不到十一點半就開到了。

  後來到德國租車開車,車上的導航也會給預定到達時間。和日本人的機器剛好相反,德國人是用道路最高速限計算的,沒有速限的公路,他們就以大約一小時一百三十公里算,誰能開那麼快啊!

  就連靠左開連夜開九小時車的旅行方式,我都能安心坦然接受了,還有什麼樣的旅行方式能難得倒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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