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事

發稿時間:2014/09/06
盛夏的事
盛夏的事
作者|林俊頴
出版社|印刻出版
出版日期|2014/07/09

  一冊犀利直辣的現代職場寓言集,林俊頴冷峻描繪他稱之為「隔板圈工蟻」的上班族眾生相,宛若蜂巢擁擠無光的工作小間,是一格一格方便集中管理的抽屜(或監獄?),而他站在叛逃者或監看者的位置,記錄其間的演化——那不可原諒的事、薛西弗斯式的徒勞與傷害。暢快淋漓的書寫節奏,精鍊準確如手術刀直指病灶,卻叫人驚懼不安,因我們均置身其中,在現代資本主義巨獸的內裡,而如此自苦苦人的書寫執著,或是將那被撕裂吞噬的碎片重新修補回人的安返。

文章節錄

《盛夏的事》

頂尖對決

  傳說是這樣開始的,古早古早,「北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順洋流游到黑水溝,徘徊不去,化為鯤島。又過了不知多少的日昇月沉,鯤島之北的地殼劇烈運動擠壓,竟將海底火山拱出海面與鯤島結為一體,幾次爆發的岩漿成就了山脈,也堰塞成了湖。山水既成,再歷幾次改朝換代,之後就是現代人假開發之名行肆虐之實。

  那年從五月到秋末,我們分好幾梯次與業務、攝影師乘車之字行上到高山上踏查那一塊野地,沿途經過兩三座又似國防基地又似堡壘的別墅,尚未成雪的芒草叢偶爾一棵雷擊過無葉唯榦的大樹,路程非常荒僻。剔了大光頭的攝影師指引,我們才辨識了方位,看見東北角一瓢海域,遍山莽綠,太陽荒荒照著,像是來自另外一個宇宙。精明的業務撥開比他高的野草,啐了一口口水,譙,東北季風一颳包准冷得嘰嘰叫。

  我望空想像著稜線之後兩條河水的古老航道,得以出海。那一段時日,辦公室籠罩著一股神祕的亢奮,事關業務機密,不可說。波士、總馬內夾的房間如同筆記小說的狐鬼夜宴,徹夜燈火通明,菸霧蒸騰,門一開,幾隻西裝雄性結伴快步去上廁所。

  我們終於知道了他們的新標的、新戰場,新夢想、新野心,每釋放出一條消息到隔板圈,我們就像七月半的鴨子呱呱叫了起來。天價敦請國際級大師出手設計,荒山頂將是幽浮降落般的建築體;每戶總價將創歷史新高;完全使用第一級進口建材;每戶室內設計客製化,亦是有請國際級大師。傳說我們都下班了的某夜,幾個高貴的金髮白人工作團隊如奧林匹斯山的神祇下凡來到辦公室,天亮搭機離去猶如曇花開一夜。

  如此傳說,一如迷幻藥。

  博大不博小,我們受了激勵,那段時日特別賣力用功,買來昂貴的原文圖冊自我充電,捨不得下班,且期待第二天快點到來,自覺效忠於一個光榮偉大的志業,好希望這樣的日子蟬聯下去。不同的部門,不同的思考邏輯,當業務開始說「炒」一個大案取代做一個大案,我們就應該敏感聽出來風向轉了。

  後知後覺的我們只期待每一次的上山之行彷彿郊遊,那曠遠的天空便是秋天的意思,當真山頂夷平了一大塊,搭起了純白流線型的接待中心,戶外架高的步道是響屧廊,待到下午日頭偏西,我坐在落地窗裡依戀那太陽的熱力,但來自海上轉強的風勢滲進窗縫有了啾啾鬼聲,令人一驚。

  英諺,太美好了就不真實。經驗會說話,素有貪婪美名的鯤島自然不放過每一次炒熱市場,創造需求的集體行動,也是一場「大富翁」的賽局,考驗參賽者的膽識、眼光與智商,底牌則是「誰是接到最後一棒的笨蛋?」迷人的關鍵是每個參賽者都以為身後起碼還有一位接棒者。因此,我總偷看大光頭攝影師開車上山途中,豹眼般獵取兩旁新冒出的旗幟看板代表了新投入的參賽者,他嘴角揚起耐人尋味的笑意。

  上山之旅不再有了,神祕的亢奮如煙消逝了。雖然我們的工作照常進行,但那曾經帶動我們的列車,承諾一趟穿越盛世花事之華麗旅程的車頭爐心漸漸熄火了。我們必須識相的假裝遺忘。

  若干年後,當報章又出現「龐氏騙局」、「黑色鬱金香」的字詞,我很想打個電話給攝影師找他上山去,證實那永劫回歸的故事不是我編造的一個夢,不是一個鯤島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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