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撞上冰山

發稿時間:2015/04/18
當我們撞上冰山
當我們撞上冰山
作者|瑪莉安‧考特斯
譯者|柯清心
出版社|無限出版
出版日期|2015/04/01

  一個美好的三口之家,藝術家瑪莉安‧考特斯、藝評家丈夫湯姆和18個月大的男嬰艾維。然而,在湯姆確診惡性腦瘤後,瑪莉安陪著病人共同經歷病痛,以及伴隨而來的混亂與失序。她拋棄夢想與創作念頭,陪伴病人並守護這個家。瑪莉安以詩意的語句,記錄面對疾病的家常、陪伴病人的真實想法,和惶然無措的時刻,她寫下,「我正在接近一座冰山,淚水是聲納,讓我隱約了解到冰山底下隱藏了什麼:未來還會遇到堅實巨大的浮冰,這些才只是初期。」 

文章節錄

《當我們撞上冰山:罹癌家屬的陪病手記》

  為了整理頭緒,我們必須大聲說出發生什麼事,唯有如此,我們才能聽到消息從別人口中說出,重新再化成語言──噢、唉呀、感嘆詞、唏噓之聲、嘖嘖之聲和長長的喟嘆。也許從別人嘴裡聽起來會不同;我不知道是變得更好或更糟,也許是變得更容易理解吧。

  以下是我們的做法,我們列出一份朋友的電郵名單。我們很容易分神,連回想這些人是誰都還費了點力氣。我們回憶所知的事物和過去的點點滴滴。我們的婚禮在九年前,名單的核心是當年參加的賓客。當時我們很喜歡這些人,現在也大多沒變。再往下是婚後認識的新朋友,有各種派對得來的名單,最近透過朋友結識的人士與新朋友。我們沒有刪減,只是往上添加,這是一份建築工作,我們要的是堅實的份量、重量與數量。有些因私人因素和理由,或工作、個性關係,而少與他人聯絡的朋友,一開始會被我們粗心漏掉。我們怎麼會忘記他們?也許我們還會認識新的朋友,但感覺上,結交那些在我們病後才認識的人,好像有詐欺之嫌。我們應該悄聲說,真正的我們不是這樣的。名單是一張網絡:私人的、工作上的、關愛與聯結、親近的、從熟知到極熟的。家人也在名單內,他們的名字在電腦上逐條登錄、數字化,並按字母排列。現在該讓他們知道了。

  迄今為止,僅有少數人知情。你得先瞭解一點,無盡地重述很令人吃不消,非常無聊、累人、又喪氣。長腦瘤的事已經很難開口了,聽起來則更難過。我沒別的事可談,即使才講幾遍,我的話已索然無味,像可悲的背誦了。每個聽到我們消息的人,都想知道細節,而細節全都一樣:癲癇──到醫院──做掃描──一顆腦瘤──癌症──開刀──治療──未知。結構順序也許得依不同聽眾做強調,或因對方沒聽進去,而必須從頭講一遍。我們還得安撫朋友家人各自的反應,那是我們的責任,是我們欠他們的。我們不想讓大家承受太多壓力,或嚇到他們,生病是我們自己的災難,他們只是被喚來做見證而已。

  至於要強調哪一點?我們並不清楚。實際的狀況並不多──手術後接著做放射治療,然後是化療,再來做追蹤,就看你怎麼去說了。這到底是個災難故事,或是倖存者的故事?劇情要怎麼走?會有期限嗎?我們不希望別人誤解,但要誤解什麼?事實是一個醜陋的結,糾結了精確與推估,涵蓋了沉重與審慎的希望,以及各種統計數據。湯姆開始做描述,我幾乎不能言語,於是我們攜手為大家寫了封電子郵件。

二○○八年九月十四日

親愛的朋友們:

  我們有件壞消息要告訴各位,湯姆的腦部長了一小顆瘤,是否為惡性尚未可知,但有可能是。腦瘤必須切除,湯姆約一週後會動手術。

  我們不知道將來還會不會有問題,或手術會不會有副作用。對我們來說,這段時間非常懸而未決。

  經過最初的震驚後,我們盡可能堅強起來,主要是因為湯姆此時仍十分安好,氣色佳,思路清明,他很體貼,照常寫作、工作、準備。艾維跟平時一樣可愛。

  在手術期間及術後,我們也許會需要一些幫忙,我們還不知何種形式最好,或許是實際的幫助,或只要朋友們能多聯絡,打打電話,想想我們,發個電郵,來看我們。

  我們會讓大家知道湯姆何時住院。

  愛你們

  我們擠在書房燈下的電腦前,湯姆按下「傳送」。這是個嚴肅的動作,表示同意在這段期間與這種情況下,讓附屬於我們的一切,換上不同的色調。消息一旦發送出去,便無法收回,或假裝沒這回事了。我不敢說自己準備好了,我對「傳送」的意義,缺乏連貫性的瞭解。

  我無須等待,立即收到多封回信。這些人都在做什麼?夜這麼深了,竟然還窩在家裡跟公司的電腦前,好像隨時準備關心湯姆的腦?消息,消息,消息,消息:這兩個粗體字不斷往下拖曳,在「主旨」欄裡,像黑色宣言般地一再被鍵入。現在我們被人看見,能被找到了。天空捲了回來,露出底下沒入黑暗的廣大草原,被孤立的我們身上照著光,我可以從遠處看到我們屋內及屋中的那個小家庭。我們竟如此輕易地糟受蹂躪!又如此無力反抗!太可悲了。

  剛開始還不清楚事情的運作方式前,我會反覆分析回信,篩檢信中的措詞,仔細權衡。我是在搜索跡象,這是一種迷信,就像解讀茶葉或在大火中尋找圖像一樣。我依據文字的感覺立即做出判斷,並看交情深淺做回應。你有多愛我們?你真的瞭解我們嗎?你要如何保護我們?我忍不住討厭起那些未達我理想,或遲遲不回信的人。我們有生命之危,希望親友能聚在一旁保護我們、安慰我們,為我們唱歌。孤立等同於死亡,我們會被剔除掉,那是一定的。可是拿電子郵件做區分實在太草率了,短短幾行字算什麼,飄浮游移的文字能解讀什麼。幸好我的武斷很快消失了,我搞錯了!這跟我們無關,而是跟他們有關,我們只是被檢視談論的二手資料。

  你沒辦法事先排練這些回應,雖然有些人曾經面對死亡,但不管他們對我們做什麼,都是第一遭,所有人都得臨場反應。有些用冗長囉嗦,不知所云的贅述大談自己。有些直接表達關愛,有些人極為務實,有些人的回信很棒:充分解憂,妙趣橫生。大部份回信都很簡短,這是最聰明的。有的像在鬼扯,語句破碎紊亂,像未完成的拼圖或射向樹籬的箭。有各種懷舊、愛的表達與表示震驚。有簡短如公文的信件,謝謝你們通知我──非常好,且與寄信者絕搭,就像一條漂亮的馬褲或粗革皮鞋。有些表示難過,有些根本沒回信,但我們不會因此不重視他們,我們只想寄出消息而已,沒獲得回應,朋友還在,不會就此刪除。

  我們收到詩文、照片、網站連結、瘋狂的建議、餐飯提供、邀請、提議、笑話、陳詞濫調與慷慨之言。勇氣以所有的形式,以液態、固態逼向我們,壓擠、拍打、傾倒、塑形著,來適應我們。親友們的協助與關愛固然彌足珍貴,但最重要的是,我們的事已公諸於世,我們發出的訊息被聽到了。每一封回應,代表有位朋友啟動了。我們的訊息發出一個單音,回信是和音。

  這段時間我不斷地哭泣,只有在艾維面前除外,因為他覺得似乎沒什麼好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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