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

發稿時間:2015/06/20
少爺
少爺
作者|夏目漱石
譯者|劉振瀛
出版社|自由之丘
出版日期|2015/05/20

  日本國民作家夏目漱石最受讀者歡迎的作品。故事描述年輕氣盛、極富正義感的主角「少爺」,從東京前往鄉下中學任教。過程中與調皮學生、僵化體制、市儈同事之間衝突不斷,最後終於痛快辭職,重返東京。故事背景以夏目漱石年輕時前往四國松山市教書的經歷為基礎,文風輕快流暢、幽默逗趣,充滿喜劇色彩。

文章節錄

《少爺》

  一天傍晚,我在一處叫做大町的街道上散步,看到郵局隔壁有塊招牌,上頭寫著「蕎麥麵」,下邊還加了個「東京」的字樣。我在東京的時候,只要從蕎麥麵店前邊走過,一聞到那湯頭的香味,總要掀開暖簾走進去的。這一陣子,數學課和古董鬧得我把蕎麥麵忘得一乾二淨啦。這下既然看見了這招牌,可就不能白白走過去了。心想順便吃上一碗吧,便進去了。進去一看,發現裡頭並不像招牌寫的那樣。既然號稱是「東京」,那總該打理得更乾淨一點吧。也不知道是根本與東京不相干呢,還是沒有錢,髒得要命!座位的蓆子都變了顏色,還沾滿灰塵,摸起來沙沙的。牆,煙薰火燎,都成了黑色啦。再看頂棚,不止掛著的煤油燈不停冒著油煙,而且低得讓你不由得縮起脖子來。只有牆上的價目表是新貼上去的,上面堂皇地寫著各種蕎麥麵的品名和價錢。這大概是兩三天前頂下的舊鋪子新開張。只見價目表上第一個寫的是「天婦羅蕎麥麵」,我大聲喊道:「喂,來一份天婦羅麵!」有三個人聚在一個角落裡,正在那兒稀哩呼嚕地吃著麵條哩。他們忽然一齊抬頭,向我這邊看來。店裡很暗,我最初沒注意到他們,這樣一打照面,才發現原來都是學校裡的學生。對方向我行了禮,我也回了禮。這天晚上,吃了好久未吃的蕎麥麵,又好吃,我足足吃光了四大碗。

  第二天,我毫無警覺地起床去上課,不料第一間教室的黑板上滿版寫了六個大字:「天婦羅麵先生」。大家一看我進來,便哄地笑了起來。我覺得這些傢伙蠢透了,便問道:「天婦羅麵有什麼可笑的?」一個學生在下頭回話:「是沒怎麼,但吃了四大碗,太多了哦!」我說:「吃四碗,吃五碗,是我掏自己的腰包,自己吃,你們管得著嗎?」說了以後,馬上就講起課來,然後下課,回到休息室。過了十分鐘,我又去上第二節課,進門一看,黑板上寫著:「計:天婦羅麵四碗,款已清。但:嚴禁發笑。」前一回,我並未怎麼惱火,但這回,我可真的生氣了。玩笑開得過了火,就是胡鬧。這就像把年糕烤得一片焦黑,誰也不會說它好吃一樣。這些鄉巴佬不懂得分寸,認為再怎麼鬧下去也沒有關係。住在這樣的小鎮裡,一個鐘頭就能走遍全城,沒什麼可看之處,也沒什麼消遣,所以才把天婦羅麵這種事當成和日俄戰爭一樣的大事,到處張揚。真是一群可憐蟲!他們就是因為從小受這樣的教育,才造就出那種像小盆栽裡的楓樹一樣老氣橫秋、歪七扭八的「小大人」。如果是天真的玩笑,那我跟著一起笑笑也未嘗不可,可這怎麼解釋?一群毛孩子,卻滿肚子壞主意。我默默地將天婦羅麵幾個字擦去,對他們說:「你們這樣胡鬧,有意思嗎?這是一種卑鄙的玩笑。你們知道卑鄙的意思嗎?」結果有個傢伙回答說:「自己做的事情,被人家一笑就發火,那才叫卑鄙哦。」真是討厭死人的東西!一想到我大老遠從東京特地跑來教這群混蛋,心裡就難受。我說:「少說閒言閒語,把心思用在功課上!」隨即開始講課。到我去上第三節課時,黑板又寫上了:「吃完天婦羅,閒言閒語多。」到底要怎樣這事才會落幕!我氣極了,說:「我再也不教你們這些不知好歹的東西了!」說罷,邁開大步回休息室。據說學生們不用上課,相當高興。這樣一來,和學校相比,逼我買古董還算好些哩。

  天婦羅麵的問題,回到家睡上一覺,又感覺不那麼惱火了。第二天到學校去,學生也都到齊了,簡直令人哭笑不得。隨後三天中,平安無事。到了第四天的晚上,我到一個叫做住田的地方,吃了頓糯米團子。這住田是個溫泉小鎮,從現在這個小鎮坐火車,只需十分鐘。走路的話,半小時也可走到。在那裡,有餐廳、有溫泉旅館、有公園,另外還有妓院街。我去的那間賣糯米團子的小店,就在妓院街的街口上。我聽說那家的糯米團子好吃,洗完溫泉,就順道去嘗了嘗。這次沒有碰上學生,所以我想,應該不會有人曉得了吧。結果第二天去學校,一走進第一節課的教室,就見到黑板上寫著:「團子兩盤,七分錢。」我還真是吃了兩盤,花了七分錢。真是一群難以對付的傢伙!我想,第二節課肯定還會寫出些什麼,結果寫的是「妓院街的團子香又香」。這些傢伙真不像話!「團子事件」過去後,下回「紅毛巾」事件又出了名。細一打聽,原來也是件極其無聊的事引起的。我自從到這兒以後,每天總要去一次住田溫泉。此地儘管一切和東京相比,都是望塵莫及,唯獨溫泉卻講究得很。我尋思,既來了,那就每天洗個溫泉吧,所以每天晚飯前總要散散步,順道去上一回。每次去,我總拎著一條西式大毛巾,後來,這條毛巾不但被溫泉浸得變了色,還泡出了紅色的條紋,乍看顏色鮮紅。我在來回的路上,坐火車也好、步行也好,總拎著這條毛巾。據說為了這個,學生就將我叫做「紅毛巾」。住在這樣的小地方,是非可真多啊!我常去的溫泉,是間剛完工的三層樓建築,只要花上八分錢,不但可以使用備好的上等浴衣,還帶搓澡。而且,女侍總會把茶放在天目臺上恭恭敬敬地端來。因此我任何時候來,都要洗最高級的。這樣,學生們又議論紛紛;說我每月只拿四十塊薪水,卻老泡高級溫泉,太闊綽了。真是多管閒事!這溫泉的湯池是用花崗岩砌成,大約十五疊那麼大,通常總有十三四個人泡在池裡,但偶爾也有四下無人的時候,深度,站著可達胸部上下,所以在浴池裡游一游,活動一下身體,真是愉快極啦。我每次看好沒人的時候,總要在十五疊的浴池裡,高高興興地游上幾圈。想不到有一天,我心裡想著今天又可以游泳啦,從三樓興高采烈地下到二樓的溫泉入口處一瞧,卻見一塊大木牌釘在那裡,上邊寫著黑色的大字:「禁止在池內游泳」。平時少有人在浴池裡游泳,這塊牌子恐怕是專為我做的吧。我只好放棄了游泳的念頭。游泳這念頭雖然放棄了,可是我一到學校,黑板上卻又照例寫上了「禁止在池內游泳」幾個字,我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好像所有的學生都在跟蹤我似的,真叫人氣悶!我這個人,管他學生怎麼說,只要是我想做的事,就絕不會不做。不過,一想到為什麼我偏得到這個到處碰得一鼻子灰的地方來呢,就感到心裡十分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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