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

發稿時間:2015/08/01
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
作者|徐則臣
出版社|九歌出版
出版日期|2015/07/01

  本書獲《亞洲週刊》長篇小說首獎,作者徐則臣更是魯迅、老舍文學獎雙料得主。故事從一群生於七○年代、成長於運河旁花街的好友說起,他們是經濟快速成長變化的一代,長大後湧向北京,在各個角落努力生活打拚,但是他們心中都有一道陰影,左右了人生道路選擇。書中不同的主角獨立成章,以初平陽的專欄做為章與章的間隔,在故事之外提供了七○後的人生觀與心靈世界,獨特的書寫架構、極盡細膩的敘事風格,被喻為「七○年代的成長心靈史」。

文章節錄

《耶路撒冷》

易長安

  腳手架在降低,腳手架上的人在減少,一根根鐵管子和木板在往下傳運。從花街往裡拐進一點,就能看見翠寶寶紀念館露出越來越多的尊容。一座傳統的南方古典小樓,三間屋的位置,因為在兩邊的建築之間實在沒有更多的地方讓它擴張。左邊是老教堂,傾斜,古舊,屋頂和牆縫裡長滿荒草,但它還在,站著一動不動,你就沒法強占它的地盤。右邊是易長安家的老屋,一個平房小院,翠寶寶紀念館的南山牆緊緊地貼住易家的北山牆,其間的空隙僅有一斧頭的距離。這個距離也是長安的父親易培卿攥著斧頭贏下來的,他對沿河風光帶管委會的領導和建築工人說,好,你們建,但誰也不能碰我的牆,誰要碰著了,我這把斧頭跟他沒完。紀念館青磚、灰瓦、白牆,牆基和臺階用的是電機切出來的長條石,一樓用兩根漆成黑色的粗楠木做支柱,撐出一個寬闊的走廊。二樓有陽臺,如果真有翠寶寶這個人,那時候陽臺肯定不叫陽臺,所以用的是雕花鏤空的木頭做了兩邊的窗戶,中間留了一段美人靠。想像中的古裝美女往欄杆前一靠,翠寶寶真就有點意思了。屋頂上雕著龍鳳呈祥,簷角飾有吉祥的小獸,下雨的時候初平陽沒看見,雨水從瓦楞上流下來,再從蹲在四個簷角的麒麟的嘴裡吐出來,先往上吐,接著一個拋物線垂下來。

  「折騰唄,」初醫生老婆說,「拿咱們老百姓的錢不當錢用。」

  初平陽和母親拎著禮品去看易長安的父母,經過翠寶寶紀念館停下來。主體工程已經結束,腳手架拆除後,安置好翠寶寶的香榻、梳妝臺以及搜集和杜撰出來的紀念文字和物品,就可以開放供遊客參觀了。當然還需要有廚房、衛生間、後花園和一個長滿虯槐、丁香、海棠、美人蕉與芍藥的精緻小院子,但這些現在還沒法進入日程,因為地方不夠。走一步看一步,眼下要做的是盡快把臥室和展廳布置好,過兩天「運河文化節」開幕,這個旅遊點必須開放。因為沒有院子,「翠寶寶紀念館」的匾額只能掛在門廊上,黑底燙金的行書,一個風雅的市領導題字,「念」字寫得鬆鬆垮垮,讓人覺得該領導對翠寶寶心存不敬。初平陽認為這字很不怎麼樣,與父親寫的差距相當於從北京到花街。

  他們拎著一桶牛欄山二鍋頭和兩隻全聚德烤鴨。易培卿好酒,喝了一輩子酒,最後發現最好喝的不是茅臺、劍南春和五糧液,而是牛欄山二鍋頭。易長安第一次從北京回來,帶了兩小瓶在到南京的火車上喝,喝剩下的帶回家,老爺子悶第一口就喜歡上了。從那以後他就有事沒事在兒子面前提,電話裡也說。他知道兒子不喜歡他,也知道兒子更不喜歡他喝酒,但他還是說,過嘴癮也得過。易長安後來想,一把年紀了,就這點愛好,隨他去吧,從北京回來或者別人回來,都會捎上幾斤給他爸。初平陽也明白長安的心思,每次回家就順手捎兩斤過來。他們和易培卿約好了三點在老屋見。

  「聽說還要給翠寶寶立個雕像,」初醫生老婆說,「不知道她能長成什麼樣。」

  這顯然不難,反正也沒這個人,所以一定會往最完美的標準裡長;雕出來什麼樣翠寶寶就長什麼樣。為了這個雕像,有關方面還召集了專家商議,就翠寶寶的身高、臉型、三圍和腳的尺碼問題展開了充分的討論。綜合各家意見之後,根據黃金分割律,經過電腦計算,然後上報市領導得到首肯,最終確定了翠寶寶的長相。眼下,據說印刷廠正在加班加點印製翠寶寶的標準照,以備旅遊文化節之用;當然,也用來向全市的老百姓乃至全國推廣。管委會的領導十分確信,翠寶寶必將是古往今來全世界最漂亮的妓女,沒有之一。「讓男人們看見她的雕像就開始暈,」這是管委會的一把手說的。

  易長安的母親從花街上跑過來,一路叫著「易培卿」。初平陽和母親回頭,看見她拿著一本稿紙在追一隻花貓。她說:「易培卿你站住!該死的,你就不能跑慢點?」她瘦了,比三年前初平陽看見她時至少掉了五斤,現在頭髮花白,慢跑起來胳膊有節奏地往兩邊甩。她見到初平陽母子,說,「平陽回來啦!變白了,你得多吃點,男人有點肚子才好看。平陽他媽,幫我攔一下易培卿;這小東西,你就不能撒手!」

  貓用自己的名字,易培卿剛開始很不高興,再通人性牠也是個畜生。那時候易長安已經出生了。「我嫁給你,給你生了兒子,叫一下你的名字還委屈了?」他老婆說,「你不是說我男人多嗎?你要不樂意,我給牠取個別的男人的名字好了。」易培卿翻兩個白眼,心想那就這樣吧,這個瘋女人能給所有的貓都取同一個名字,她就能給每一隻貓都取一個男人的名字;那麼多男人一亮相,藏都藏不住,還是用我一個人的名字讓人心裡踏實。此後,每一隻貓都理所當然地叫易培卿,不管公貓母貓。起初易培卿不適應,老婆叫貓的時候他也應聲,後來發現,老婆叫貓時說的是「易培卿」,叫自己時是「培卿」,就高興起來,畢竟老婆對自己比對貓親熱。他也就把自己和易培卿們區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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